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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 第215章 始悟

兩年不見, 原本的錦衛千戶,已經搖一變,了錦衛副都指揮使。近些年來, 薑雪寧雖然遠離京城, 可有關錦衛的傳聞卻還是聽說過一二的。

竟與上一世沒什麼區別。

皇帝的兵刃, 權貴的走狗,手段狠辣, 雷厲風行。不同的是, 上一世他的靠山是薑雪寧, 這一世卻似乎換了人。

深藍的錦緞常服上, 刺繡著暗的瑞雲雷紋, 不大看得出來歷。但腰間配著的那柄繡春刀,已經很昭然地顯示了他的份。

這些年來位置高了,人看著也越發沉穩。

已然有了點大權在握的威勢。

隻是到得廳中時,卻是渾無半分的倨傲, 將謙遜和恭喜的姿態擺了個足。

薑雪寧聽見他名字時已悚然暗驚。

此刻親眼見得此人得廳中, 更是心底一悸。然而廳堂裡就這麼大點地方, 周寅之若是從京城一路趕來,進了忻州聽得一些風言風語, 也該猜著在這裡,避卻是避不開的, 倒不如坦然一些。

謝危、呂顯等人驟然見了這“不速之客”,自知己方不是什麼為了家國天下攻打韃靼,靜默裡各懷心思;其餘將領對自己無意間參與了謀逆欺君之事卻是半分也不知曉, 還當朝廷專門派欽差前來, 是聖上那邊得了攻打韃靼大捷訊息,要來犒賞他們, 是以非但不驚訝,反而滿是驚喜,態度顯得尤為熱絡。

周寅之這人,邊關將領未必識得,謝危、燕臨並薑雪寧等一乾人等卻都是識得的。

有片刻無人說話。

沈芷高坐上首,目微微閃爍了一下,張口言,可看了旁側謝危一眼,復又合上了

場中氣氛竟顯得有些微妙。

末了還是謝危先笑一聲,道“周指揮使客氣,遠道從京城而來,倒正好趕上慶功宴。來人,請周大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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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於是與周寅之寒暄起來。

薑雪寧也在座中,且因為就坐在沈芷旁,位置頗為顯眼。周寅之與燕臨道過禮後,幾乎一眼就看見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微微怔了一怔,竟也向道“沒想到二姑娘竟也在此地,兩年不見了。”

上一世,周寅之是養的一條狗,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為了往上爬可以用盡一切手段。

燕氏抄家,便有他三分力氣。

後來幾易其主,又攀附上了,轉而搭上了沈d,專為朝廷乾那些必須要做又不大好聽的事

若說能力,絕對不差。

隻可惜,在與蕭姝的爭鬥之中,這條狗反過來咬了一口,使得萬劫不復之地,更牽累了張遮。

這一世,溫婕妤腹中的孩子保住,順利誕下了皇子。

沈瑯也並未神暴斃。

所以沈d還是臨淄王,並沒有被立為“皇太弟”,更沒有登上皇位。周寅之所效命之人,自然地換瞭如今在位的沈瑯。而沈瑯鶩,政務平庸,倒好擺弄帝王權衡心,可以說比起前世後來登基的沈d,天然地要更信賴、更重這個什麼臟活兒都能乾的心腹利刃。

薑雪寧已經離京兩年,本就不希京城裡的人注意到自己行蹤,所以幾乎與那邊斷了往來,連薑府那邊也懶得捎回幾封信去。

這樣的,於周寅之的仕途自然再無助益。

早些時候還聽聞他時常會去薑府走,後來越得皇帝重,在錦衛裡獨掌大權,薑伯遊小小一個戶部侍侍郎,見了他還得放尊重些,便漸漸不曾聽說有什麼走了。

對此人,心中始終是存著戒備與警惕的,即便曾用他暗中提醒燕臨、整治清遠伯府甚至救出尤芳,可從不敢全然地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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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是兩年未見,份殊異。

薑雪寧自然不會蠢得還以往日的態度相待,隻是回以既不顯得熱絡也不顯得冷淡的一笑“兩年不見,恭喜周大人青雲平步,高升許多。”

一圈人都見過了禮,這才真正落座。

周寅之自陳是邊關捷報傳回京城,聖心大喜,龍大悅,特命他親來嘉獎,以示恩寵。還說什麼勇毅侯府終於又能重回京城,謝師後方籌謀亦立有大功。

完全一副不知道真相的模樣!

好像燕臨不是擅自離開了流徙之地,好像他奪得兵權不是矯詔而真是皇帝的旨意,就連皇室原本對沈芷不聞不問、見死不救的態度,都彷彿從來不存在。

一切都是雷霆雨,天恩浩

要知道明麵以燕臨為首、暗中以謝危為首的這一乾人等,實打實乾的是謀反勾當,周寅之坐下來卻和他們談笑風生……

這份膽氣,就是謝危也得贊嘆一聲。

隻不過比起旁人深覺驚異詭譎的不安,他卻有一種出奇的鎮定與平靜。畢竟仗打完之後,朝廷的態度,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薑雪寧初時也不免驚疑不定,待靜下來仔細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關竅――

邊關之戰,已經塵埃落定,有了定局。

韃靼狼子野心,既對沈芷生了殺心,來年必定進犯大乾。如今一戰獲勝,舉國上下,一片沸騰。原勇毅侯府世子燕臨以戴罪之執掌兵權,救回公主,踏平韃靼,更是名揚萬裡,百姓稱頌。

連皇帝都得了許多贊譽。

反觀朝廷,天教作,暗中窺伺,可稱得上是“危機四伏”。

沈瑯自然知道邊關這幫人是欺君謀逆。

可揭破這事實,對他全無好。一則不免自己證實了皇家冷的傳聞,有違孝悌的聖人教誨,失了民心;二則邊關屯兵十萬,真要治罪,隻會倒燕臨即刻謀反。朝廷外患未除,又豈能為自己增添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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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如虛與委蛇,順水推舟。

既然你等謀逆反賊敢自稱是領了聖旨,我這當皇帝的便敢真當自己發過這一道聖旨,將假作真,反而能得民心,緩和局麵。

甚至還能派個周寅之來邊關邀買人心。

有了皇帝的關注,高厚祿在,誰願意冒著殺頭的風險去謀反呢?

薑雪寧想到這裡,抬眸再看座中人,觥籌錯,言笑晏晏,可哪個不是揣著明白裝著糊塗?

於是忽覺一寒氣倒淌上來。

也不話,隻聽著眾人講。

周寅之這兩年來越發長袖善舞,不但能與謝危、燕臨等人談笑,甚至連邊上坐著的尤芳和任為誌都注意到了,還笑著說“當年獄中一別,便再未見過尤姑娘了。現在嫁得一樁好姻緣,也富甲一方,實在是神仙眷了。”

任為誌與周寅之不

尤芳當年苦於尤月的折磨,還真是得過周寅之照拂的,連當年學算賬的算盤都是周寅之使人幫忙找來的,是記恩的人,倒是誠心激“多賴周大人當年費心照拂,隻是微賤商賈末流,未得機會一表謝意。這一杯,便敬周大人了。”

當真端了一杯酒來敬。

眾人大多不知他們有何故舊,但看周寅之連尤芳都認識,不免又高看了幾分。

薑雪寧卻不知為何生出些不安。

周寅之從京城來,沈芷則是在韃靼兩年,路途遙遠,幾乎已經對宮裡的狀況一無所知,席間不免問起,周寅之也一一敘說。

薑雪寧這才知道京城裡又有許多變化。

那些故人們,也各有遭逢。

薑雪蕙嫁給沈d做了側妃,自是端莊賢淑幫著打理臨淄王府裡諸般庶務,初時還得沈d偏。而方妙雖然是正妃,與其相比卻不免算是小門小戶出,又一做派,與沈d不大相投,三天兩頭拌吵架,把堂堂臨淄王氣得七竅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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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裡都以為這王府後院該是薑雪蕙的了。

豈料這般折騰有一年,原本偏寵的憐漸漸寡淡無味,反倒是那時不時吵上一的越發可人,妙趣橫生,漸漸琴瑟和諧、如膠似漆起來。

周寅之剛從京中出發時,方妙有喜的訊息已經傳到了宮中,多讓久居慈寧宮已經失勢的太後高興了一些,略展愁眉。

至於往日仰止齋中的伴讀,也大多有了去

除卻姚惜瘋在家中不幸夭亡之外,那刁鉆跋扈的尤月也許配了一科的進士,隻是對方進了翰林院也沒多高的職,更不重視,庸庸碌碌;那總吃還喜好下棋的小姑娘周寶櫻,卻是覓得瞭如意郎君,與燕臨往日在京中的玩伴延平王定了親,聽說是投意合的。

比較奇的是那姚蓉蓉,竟然進了宮。

皇帝酒後一夜寵幸,運氣極好,懷了孕,經由蕭姝舉拔,封了個才人,住在鐘粹宮偏殿。

沈芷久不曾聽聞夥伴訊息,如今知悉,不免生出幾分是人非之

聽得蕭姝名字時,邊更浮出一分冷笑。

在宮中長大,怎能品不出蕭姝將姚蓉蓉放在自己宮中的深意和野心?隻是已經不屑再問,反而抬眸道“當年奉宸殿伴讀,回想起來倒是難得的韶正好,如今大家都有了去。不過,怎的沒有淑儀訊息?”

陳淑儀是閣大學士陳雲縉的掌上明珠,按年歲略略一算,也早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

周寅之聞言,端著酒杯,倒似有些躊躇,沒開口。

這不免更使人好奇。

隻是邊上呂顯一聲笑,卻是輕而易舉道破其中的關竅,甚至有那麼點半真半假的調侃“周大人如今乃是錦衛副指揮使,滿京城有什麼訊息是他不知道的?隻是事關自己終大事,怕不好意思細說。殿下有所不知,早在今年九月,周大人與陳閣老千金的親事就已經定下,隻等著年後完婚了。”

“啊……”

座中頓時一片驚嘆一聲。

沈芷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

連薑雪寧都愣住了。

其餘人等卻是迅速反應過來,連連大笑著給周寅之敬酒,恭祝他來年就有如此好事,當真是“先立業,後家”,抱得人歸了。

宴席之上更為熱鬧,大多數人的目都已經投落在周寅之的上,顯然覺得這位錦衛副指揮使,自己有本事不說,還有這樣厲害的嶽家支援,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都是說好話的說好話,趁此機會上來結

這種時候,卻沒人注意到謝危。

他執著酒盞的修長手指不知何時已經微微起來,一異樣的覺自下遊走而上,漸漸變得明顯而強烈,使得他正襟危坐的繃得了一些。

周遭還無人看出不妥。

他瞳孔冷,今日宴席上所發生過的種種迅速從腦海掠過,又抬起頭來掃視周遭,在席間添酒的那些侍從婢上劃過,著酒盞的手指用力,卻悄無聲息放下了。

然後側轉頭,先喚刀琴來吩咐一句,眼底已有肅殺之意。

刀琴不免驚異,領命而去。

接著才喚來劍書,又作一番代。

劍書更是一怔,反應了片刻,方意識到什麼,向他端著的酒盞看了一眼,低聲道“是”,連忙從廳中出來,讓人去準備沐浴的冷水。

謝危則隨後從廳中走了出去。

隻有坐得近的燕臨呂顯等人瞧見。

但他們也隻當他是有什麼事,出去理,或是酒意微醺,出去吹吹風,一會兒便回來,並未太過在意。

這一夜本是慶功宴,又逢除夕,是難的高興的好日子,百姓們各有心意獻上。

到得亥時末,便有熱騰騰的麵端了上來。

關中不產稻米,所以山西民間多用麪食。城裡有家麵館遠近聞名,老闆做得一手上好的龍須麵,今日就在後廚裡幫忙,特意使了自己拿手絕活兒,為眾人下了一碗好麵,請樂長公主沈芷一嘗忻州風

那麵用白瓷碗裝,漂在點了許油的清湯裡,當真是細如縷般的一掛,邊上還浮了許配的綠菜葉,又添了兩勺選七分瘦三分的豬碎炒的臊子。

才端上來,便人聞見香氣。

沈芷知道是百姓們一番心意,特地起來端過相謝。

薑雪寧也有一碗,拿筷子挑起一簇來吃得一口,又喝一口麵湯,竟吃出了有的鮮香,隻是到底被謝居安養刁了,沒有覺出十分的驚喜。

不過轉頭見沈芷安然坐在自己邊,竟有種難言的平靜。

上一世罹難的那些人,這一世都好好的。

不由微微彎,湊至沈芷耳畔,悄悄低了聲音,不無俏皮地道“這麵一般,我生辰那晚殿下派人送來的麵,更好吃些。”

沈芷聞言,側轉頭來,目中卻浮出了幾分迷“麵,什麼麵?”

“……”

薑雪寧忽然愣住了。

執著筷子的手指僵抬起頭來,注視著沈芷,麵上鮮活的神態都有約的凝滯。

沈芷嚇著了“寧寧?”

薑雪寧如在夢中,囈語般道“兩年前,我生辰那晚,從鳴宮離開後,殿下不是派了人來,特為我送了一碗長壽麵嗎?”

沈芷詫異“怎會?”

道“那晚你同方妙能喝,我喝了沒一會兒便醉了,第二天才醒呢。且宮裡膳房一過亥時便使喚不了,做不出什麼長壽麵來的。你莫不是記錯了?”

“……”

莫不是記錯了?

這一瞬間,薑雪寧心底有一種空曠的茫然,繼而便是剝繭後漸漸清晰的慌也沒分辨出自己糟糟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下意識往席間某個方向看去。

那位置空了。

不知何時,謝居安已離了席,不見影蹤。

坤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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