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歡雖出名門，可祖上并無人在朝當，初仕途難免迷茫，急需有人指點迷津，前幾日提酒到上云郁府中，掏心掏肺地說了番話，對方才猶豫著開口，讓他今后只記住兩點，一是效命皇帝，二來便要留意蘇澤蘭。

此人上謎團眾多，關在興慶殿數十年，始終無人問津，才出來沒多久，朝堂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其中緣由還不清楚，但不可小窺。

所以今日他才趁著中秋盛宴，過來套近乎。

蘇澤蘭平時都是春風滿眼，眉梢帶笑，今晚大家喜氣洋洋，對方卻滿臉不自在。

李清歡當然不，蘇澤蘭今晚不痛快，好幾次打眼去，皇后，貴妃與各位公主都在，朝廷命婦也不，只有小殿下不見影子。

他知道中秋之夜，對方要去陪太后，但沒想到這麼晚還沒來，想著今夜又落了空，心里不舒服。

李清歡只能在邊上尷尬地陪笑，左耳朵右耳朵出地聽歌。

夜如洗，月掛中天，宮人已經在殿外庭院設置香案，備好瓜果菜品，焚香拜月。

殿前的桂花開了，平時瞧不見的樹枝瞬間綴滿金小花，香氣四溢，彌漫在宮闈。

蘇澤蘭跟在群臣之后，一邊與李清歡搭話，一邊心不在焉地瞧青煙升起，黃澄澄八角蟹趴在三彩寶相花紋盤中，抬頭，供人品嘗之前倒也顯出幾分磅礴氣勢。

比眼前畏畏，費盡心思結翰林學士的員們強得多，朝堂上的風向變太快，前一段還各不待見的學士們，如今都被捧上天。

過會兒還要分蟹，賞餅，啰啰嗦嗦一大堆，他覺得口發悶，開始不耐煩。抬眼瞧見不遠的段殊竹，四周被阿諛奉承之人圍住，臉上卻是泰然自若，眸子里漾著清淺的笑，角微揚，越發瞧不出喜怒。

這人倒是適應，如魚得水，不愧做了多年的樞院主使。

段殊竹的目也迎過來，看得出親弟弟心煩意，扭頭向伍兒說了幾句話。

小太監點頭，出去又回來，手里捧著個鑲金纏枝木盒，魚兒似地鉆人群，晃幾下來到蘇澤蘭跟前，瞧旁邊的李清歡被奉承之人絆住腳，才低聲傳話。

“供奉，主使想讓大人幫個忙，這里裝的是揚州千秋萬歲銅鏡，今年五月初五打造的銅鏡太后不喜歡，主使特地又做了這個，想著今晚送過去，可他老人家實在不開，給別人又不放心，再說小人們也不好這麼晚往后宮去，供奉如今住在興慶殿，還請勞煩走一趟。”

這也算不得事，蘇澤蘭手接過來，應了聲，恰巧也想去瞧小殿下，剛好有個由頭。

蘇澤蘭看到依舊鬧得厲害，自己離開，穿過淳雅門，繞過長廊，朝德懿殿走去，歡慶之夜，太池上飄著燈火，一會兒陛下還要與后妃泛舟賞月。

盛世之時，他卻躲在暗影游走，不想讓那些燈火照到自己，像個孤魂野鬼。

德懿殿離三清殿不遠，與其他宮皆不相連，門口奴仆也不多，氣派規格完全不像太后寢宮。

太后節儉，天下第一。

他到的時候，迎面正遇見一等太監魚兒扯著嗓子罵宮，細聽原來是小丫頭懶還吃果子，氣勢洶洶，聲音大得老遠就能聽見，好一頓訓斥。

蘇澤蘭聽不下去，笑著走進，“公公辛苦了，不知太后睡下沒有，勞煩帶個路。”順便給那個小宮使眼，對方會意，悄默聲溜走。

魚兒一瞧來人認識，不敢怠慢，臉變得比五月的天氣還要快，立即堆上笑，“喲，哪陣風把大人吹來，太后剛睡下，供奉有事？”

蘇澤蘭難免有失，看來小殿下不在，又不好把段殊竹的東西假手別人，笑道：“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既然太后歇了，在下明日再來。”

魚兒連忙躬，又把他送出去好遠，畢恭畢敬。

蘇澤蘭捧著千秋鏡，站在回廊下發呆，按理該回去，又舍不得，尋思能不能繞道去趟承香殿。

思來想去，自己都樂了，相思泛濫，遲早有一日溺死在里面。

信步往外走，忽聽后有人自己，聲音細若游，風一吹就會斷似地，“供奉，蘇供奉留步。”

他回過頭，看見回廊旁邊的假山后繞出個纖細影，巍巍走過來，細看竟是剛才那位小宮。

對方拜了拜，依舊低頭，聲若蚊蠅，“多謝供奉剛才幫我，奴名久。”頓了一下，等石頭里的秋蟬了會兒，繼續解釋道：“奴從小跟著太后，由于年紀小才一直沒升位分，如果——供奉有什麼需要的話，奴也許可以幫忙。”

怯怯的模樣，實在惹人心疼，蘇澤蘭笑笑，“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其實有份東西想當面給太后。”

語氣溫得很，久臉一紅，咬回：“供奉，太后臨睡前總要到殿后的小佛堂念經，尤其是中秋之夜，經常會到天明，如果大人信得過奴，就跟著來吧，太后心善，不會怪罪。”

蘇澤蘭點頭，與小宮往德懿殿后走，才發現里面種著一片桂花樹，小黃花鋪了滿地，幽香撲鼻，踩著滿地金黃去，推來兩扇小門，里面依舊全是桂花樹，難怪都說這里的桂花開得好，果然名不虛傳。

只是民間俗語，桂花種門不種院，因門外有貴人，門招鬼魂，為了討個吉利，從來沒見人在院里養過桂花，不知為何太后卻一點也不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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