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頭山下斷頭崖,斷頭崖下斷頭峽,不抓龍王撈魚蝦,妻盼夫君早歸家。這是我們村小孩都會唱的謠。
我沒見過媽媽,懷我七個月的時候上山找牛,不慎跌斷頭峽,三日後才在斷頭山的另一邊的小溪里找到,而我竟然活下來了。撈起來的時候,的鼻孔和被兩條巨大的水蛭封得死死的,肚子裏反而沒進什麼水,也就是說,可能是被活活憋死的。
但不管怎樣,我都不應該活下來,他們還說我媽媽從斷頭山掉積水潭,這就更離譜了。積水潭的峭壁高千尺,如刀削一般垂直而下,峭壁中間還錯落有致地掛著一百多口懸棺,是斷頭峽最危險的水域,那峭壁就斷頭崖。
沒人能從斷頭崖摔下去還能活下來,更何況腹中嬰兒。
我們村當歸村,在長江中上游,依山傍水,離大壩不遠,按理說是個好地方,但這裏很窮,改革開放后,有點錢的都搬走了。當歸不是中藥的意思,而是我們靠江吃江,無論是捕魚的,還是淘沙的,亦或是打撈隊,都希平安歸來,不要出什麼意外。
江水大多時候都是渾濁的,發洪水時急流猶如洪水猛,唯獨積水潭的水非常清澈。我們這些水邊長大的小孩,從小就被大人嚇唬,江無底海無邊,掉下去了神仙都救不了,但每年還是有不小孩不知天高地厚,去江里游泳,我們一個人口不到兩千人的小村,每年總有幾個小孩淹死在裏面,九連都找不到,也不知道衝到哪裏去了,到都是山石。
長江的,若是被衝到斷頭峽,那就算浮在水面也沒人敢撈。斷頭峽是長江一個小支流,九曲十八彎,從空中俯視,像條蛇,又像條龍,龍頭的位置被斷頭山截斷了,形一個巨大的積水潭,所以這條支流其實是個死路,但當年我媽媽的從山的另外一邊出來后,大家都知道山底下有暗流。
大家都說積水潭原名積潭,長江的流到斷頭峽口就會被吸進去。所以它們無法理解,斷頭峽里沉無數,百年來就沒聽過誰能從裏面出來,為什麼就我媽媽能從山那邊出來。我聽說媽媽撈起來的時候,已經泡得浮腫不堪,我爹哭得死去活來。幾個鄰居大嬸給媽媽換乾淨服的時候,發現肚子在,嚇得們屁滾尿流。
我爹也是被嚇尿了,連忙去請了當歸村唯一的道士黃玄還有接生婆,但他們進房間看了看,嚇得拔就跑,道士因為穿著道袍不方便,踩到前擺摔了一跤,被我爹逮著了,說給一千塊,必須把孩子接生出來,那可是80年代,一千塊是我爹所有的積蓄。
「我只能給你做法,孩子得你自己剖出來。」黃玄說。
接著他便將我家菜刀在水缸沿上了幾下,用我爹的畫了道符燒了刀口,他告訴我爹,剖出來的要不是人,就一刀剁了,他自己則跑到屋外三百米候著。
我爹看肚子裏的靜已經很輕了,覺得再不下手,可能會胎死腹中,便一咬牙剖開了我媽的肚子,直到我哇的一聲哭起來,黃玄道士才敢走過來在窗戶外面看了看,雖然我並沒有三頭六臂,跟普通嬰兒沒什麼兩樣,但他還是嚇跑了,一分錢都沒要。
從此以後,他便不敢再正眼看我,打我有記憶起,只要在村裏到,他就自躲開,不僅是他,村裏人都這樣。
媽媽的名字劉生,我又是從江水中死裏逃生,我爹便給我起名將江水生。滿周歲的時候,給我洗澡,發現我後背長了一塊形狀怪異的痂,烏黑髮亮,堅無比,跟皮融為一,本以為是胎記,沒想到滿兩歲的時候,又長了第二塊,黑皮還隨著我的長大。
這可嚇壞了爹和,我爹帶著我四求醫,花了所有積蓄。只能拚命幹些撈的活兒,這種活兒一般人不願意乾的,都說折壽,除非特別缺錢,寧可用壽命去換取錢財,反正沒錢死得更快。所以當大家日子還能過得去的時候,就經常出現打撈隊坐地漲價,卻依然無人願意下去。
據說我爹那時候每年要撈三十,基本承包了附近幾個打撈隊全年的活兒,大家對於他這麼拚命,很是好奇,加上他帶我四看病,惹得鄉親們流言四起,有的說我快夭折了,有的說我爹就不應該將我接生下來,我本應該死在娘胎里,現在不過是在吸爹的壽,鬼胎生出來的肯定是鬼種。
三歲以前的事我不記得,大概是四歲半的時候,我有點印象,爹每次幹活回來都要用鞋刷蘸著洗洗,有時候都能刷出,每次看到都暗自流淚,撈那種味道能讓你好幾天吃不下飯,看到就想吐。
爹越來越憔悴,也不喜歡抱我,從來沒笑過。我現在連他的聲音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一濃烈的煙味,最便宜的那種煙,一天能三四包,好像記得什麼游泳牌,現在已經沒看見賣了。
醫生治不好,自然就想到了找神人,那年頭越是窮,神人就越是多,各地都有大仙傳說,我記得走了一天一夜,翻山越嶺到宜城去找一個大師。大師水平怎麼樣不知道,但開價三千,在九零年,對於農村人來說,這是一個很傻的價格。
我爹為此接了人生最後一單,就是去斷頭峽撈一浮,斷頭峽的懸崖又高又陡峭,崖壁上還掛著各種棺材,本沒法用繩鈎撈,曾經有人就這麼試過,四個壯漢被拖進去了。
這些棺材漆面工藝良,經年不爛,裏面是什麼人,為啥要葬在這個鬼地方,沒人知道。老人們都說以前要是有海深仇,就將仇人的祖墳給刨了,裝進特製的棺材裏,葬在這上面,保證後代永世不得翻,甚至是滅族,還說什麼葬棺容易取棺難。
更壞的是,這裏的棺材都是一個樣,全是模仿第一個,子孫想來找,這麼險峻的地方,你也不可能一口口翻,到最後也不知道哪是第一個了,翻了你未必認識祖先的骷髏啊,又不是現代社會,可以做DNA鑒定。人類要是壞起來,真是比妖魔鬼怪還狠,但沒人知道誰有本事將棺材葬在這種地方,估計是專業人士。
據說那次全村人都去圍觀,為了壯膽,父親做了各種準備,服用公泡,腰上掛著黑驢蹄子,脖子戴著黃玄給的道符。但這一切並沒有什麼卵用,上百人在遠看著我父親用竹竿勾著人,連人帶木船被水渦吞沒。
人的家人還是把錢給了我,畢竟爹搭進一條命。喪子之痛讓臥床不起,大師終於來了,他都沒看我背後的五塊鱗片,賤兮兮地詩一首:
之氣不相融,鱗片滿日喪命時。人鬼皆懼,近之則亡。
每當我想起這句話,簡直就是狗屁不通,還大師呢,大個卵子!
大師走後,面蒼白地沖我微笑道:「水生,過來,讓抱抱你。」
「,我不能離你太近,隔壁二嬸說我是災星轉世,我想活著。」這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那時候我剛滿五歲。
「傻孫子,你看你的眼睛,鼻子,像你媽,和耳朵像你爹,不管他們怎麼說,你都是我寶貝孫子。」
的話我信了,我慢慢走向,靠在懷裏,親了下我的額頭,說了句:「小心肝,要好好活下去!」然後便沉沉睡去,再也沒醒。
這句話被窗戶下面聽的二嬸傳了出去,黃玄跟大家解釋了大師的意思,就是紅白喜事時我必須出村躲避,否則見人克人,見鬼克鬼。
堂叔江衛國算是我最親的人了,他爹和我爺爺是堂兄弟,喪事只能找他來幫忙。他的條件是,我家的房子歸他,我去村外破敗的祠堂住,他就替我料理後事,我那時五歲啊,懂什麼?自然就被人帶去了。
村外的祠堂也不知道是誰家的,據說那家人姓白,是這裏最老的居民,村民們沒搬來的時候,他們是獨戶,改革開放后,他們就發達了,出去后從沒回來過。祠堂經過長期風吹雨打,塌了一半,還有一間房子是好的,堂叔把瓦收拾了下,總算不,我便住了下來,至於下次颳風下雨,我會不會被搖搖墜的土磚牆埋在這裏,沒人關心,也許這樣還好,天災人禍,怨不得誰。
吃飯就靠村民們施捨了,他們雖然怕我,但也不忍心眼睜睜讓我死。三十年前長江遭遇百年大洪水,那時候村子不在山頭,地理位置比較低,全村人差點喂龍王,我爺爺是守林員,挨門挨戶地通知大家搬到山頭,救了大家。
通常就是大家把吃的放在村口石磨上,我去拿,吃完了我把碗洗乾淨放回去,有人放食,我就吃,沒人放我就去地里點地瓜蘿蔔什麼的。至於服,沒人願意自家孩子的破舊服穿在我上,所以村民們便慫恿一些老將服給我,反正能遮寒就行,合這種事是奢侈的。
就這樣,我還長得又黑又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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