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烽從火車站出來，背著掉的迷彩軍用包，扛著一蛇皮口袋外加提著一塑料桶的土特產，曬得古銅的臉上淌著晶瑩的汗珠。他自幹慣農活，砍柴狩獵無一不，力氣很大，提著這麽多東西毫不費勁，隨著出站的人流一起，穿越地下通道拾級而上。

從出站口照耀而下，曹烽抬起結實的胳膊了把汗，漆黑的眼睛著明——他是第一次來大城市。

火車站出站口站著許多舉著姓名牌接人的，他把包放在地上，四張。有個大媽給曹烽發了張卡片：“大哥，住宿按要不要？”

他擺擺手，一副為難的模樣拒絕，大媽卻還是纏著他，眉弄眼地有陪，曹烽滿是汗珠的臉上有些不自在的紅，手足無措地搖頭，這時，他忽然眺到人群中一個穿西裝的瘦青年，對方戴眼鏡、穿皮鞋、打領帶，潔淨得一塵不染，看起來是個“上流社會”。

青年手裏高舉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兩個字：曹烽。

終於找到人了，曹烽喜出外、大步朝他走去，在青年麵前局促不安地站定：“段先生……您、您好。”

這句話他在火車上練習過無數次，但還是不夠標準，口音濃重。他會寫很多漢語字，可仿佛缺乏模仿語言的賦，怎麽也不好。

張拿起照片對照了一眼，黑皮，白牙齒，俊的眉眼，自然卷。上是青得發黑的布，下著直筒大管青布，這種裝束，一看便知是寨子裏來的數民族。

“你就是曹烽？”就是沒想到這麽高，他還得仰頭看。

“我是。”曹烽局促地放下東西，了手心的汗，“我是曹烽，段、段先生您好。”

“我是段行長的司機，我姓張，行長在開會，讓我來接你。”張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地上的蛇皮口袋，眼睛瞥著塑料桶，“你帶了這麽多東西？”

“這些都是從家鄉帶來的土特產。”曹烽意識到這個人不是一直資助他的段述民，猶豫了下，他，“張哥。”

這個稱呼很用，張：“你怎麽這麽遲才出來？”他原想幫曹烽提個東西，一看他汗流浹背的模樣，背包又髒又破，就沒手。

“對不起，我找不到位置，有點迷路。”曹烽低著頭道歉，汗水滴到幹燥的地麵上。

他去過最大的地方就是縣城，從沒來過像臨州這樣登的大城市。

張打開後備箱，把東西給他塞進去，客客氣氣地：“爺快放學了，我還得趕去學校去接他，你的書包。”張朝他手，示意他把書包放後備箱裏。

遲疑了秒，曹烽把書包放在了後備箱裏，他看著這輛黑的汽車，黑的漆鋥亮，像鏡子一樣的反著，很氣派。

張拉開車門坐上車，他平時會給段述民、段語澈，還有段語澈的同學開車門，但這個曹烽，他還不至於。

曹烽站在車旁沒，他從沒坐過這樣的車，不好意思用手去，更不好意思坐進去，怕弄髒了。

張搖下車窗，有些好笑地道：“愣著做什麽，快上車！”

“好、好的。”曹烽窘迫地照做，很拘謹地坐在車上，車裏開著空調，冷氣吹得人很舒服，座椅也是，真皮質，他不敢靠上去，生怕已經浸後背的汗水弄髒車子，他坐得筆直，頭挨著車頂，一也不敢。

張從後視鏡裏打量他的樣子。

完全就是個鄉下人，大山裏出來的，土的不能再土的那種，皮黝黑，眼睛憧憬地看著窗外。大概是從沒見過這麽高的樓，這麽漂亮的街道，眼裏充滿明亮的。

段述民資助了很多學生。

他是臨州市廣商銀行分行行長，如今金融機構也在響應上麵的號召，探索金融扶貧的路徑。但在他資助的那些貧困生裏，聽這個曹烽是績最好的那個，而且每年都會給段述民寫信致謝。

不知道該純樸還是心機深。

張看著他那雙黑眼睛，手機響起，他接起電話：“段行長。”

後座的曹烽立刻繃了。

“嗯，是，接到了……”張手打著方向盤，“現在正開去學校接澈爺。”

段述民：“學校他沒參加檢接種疫苗，早上點了個到就沒人了，老師現在正到找人。”

張訝異地張大了。

這祖宗，果真是在國外野慣了，前兩就不軍訓，這才開學幾啊，就這麽逃課？

段述民惱火地：“打電話也不接！我估計他在附近哪個網吧上網，你先去找找看，找不到我再給派出所打電話。”

車子開到學校，張把車停下，熄火，看了眼曹烽。

曹烽抓了抓頭發，頭皮屑飄在空氣裏：“張哥，我跟你一起去找吧。”

“算了，你不認識……”

“我跑得快，兩個人找起來快一點。”

張遲疑了下，看他那副執著的模樣，道：“這樣，我給你看爺的照片，他長得好看，很白，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見。差不多這麽高，一米七七的樣子。”他一邊比劃高度，一邊打開手機，翻出一張段語澈初中的照片，還戴著紅領巾。

曹烽定定地看著照片。如他所言，這個爺長得很好看，眉眼致得像畫一樣，笑起來出酒窩，雖然還未長開，但已經可以想象等他長大後會有多麽歡迎。

兩人進了一個網吧，張問網管打聽：“有沒有外國語的學生來這裏上網的？”

網管吐出瓜子皮，懶散地：“就這麽多機子，你自己找找。”

網吧足有上百臺機子，黑的窗簾閉，環境幽暗，煙味彌漫在這個困頓的空間裏，有不上網的人，看著都還沒年的模樣，還有人穿著校服。

曹烽也常去網吧，但在他們縣城，黑網吧都很，一個時一塊錢，挨挨的十臺電腦嗡嗡待機，烏煙瘴氣。

張：“你找這邊，我找那邊，多注意穿藍校服的學生。”

找了一圈，兩人一無所獲，又去了另一個網吧，還是沒人。

張已經開始焦急了，把自己的電話寫給曹烽：“我們分頭行，你別走丟了，如果見到爺，你就給我打電話。”

張去了另一家網吧，曹烽則去了學校門口。學校對門是幾家挨在一起的文店，旁邊是麵館、早餐店、茶店……香味撲鼻的味道彌漫開來。

實驗外國語已經到了下午放學的點，穿著校服的學生一波一波地湧出來。

這麽多的學生，曹烽一時眼花繚，同時強烈地到格格不，來的時候，他穿著洗幹淨的服子，連腳趾和後跟都得很幹淨，但在悶熱的火車上捂了三十個時，流了大量的汗也沒洗澡，上什麽味兒都有。

他不近視，能看得很遠。開學季，文店裏學生很多，曹烽走進一家看了看，老板立刻警惕地看著他，就好像他是什麽一樣，問他買什麽。

“我……隨便看看。”曹烽看見了貨架上各式各樣的筆記本、文袋、筆，還有玩，圖案都很漂亮，看著很時髦，都是從沒見過的款式。幾個學生正議論著哪個更好看。

來之前，他就知道段先生家裏有個兒子，比自己幾歲，所以曹烽特意給他準備了禮。

但一進這家文店，他立刻覺到自己的禮似乎有些拿不出手，弟弟不會喜歡的。他的目從鮮亮麗的文和玩上，移到冰櫃，裏麵是各種他沒見過也沒嚐過的飲料，他了幹燥的皮，看見一個學生從裏麵拿了一瓶橙飲料，遞給老板三塊錢。

曹烽忍住了喝水的`-。

放□□堪比從火車上下來那會兒，學生們蜂擁而至，但全都不約而同地心避開了曹烽，那些的視線被他注意到了，他自卑又敏——那是一種看待臭水老鼠的目。

老板一看他居然影響了自己的生意，立刻揮手趕客：“去去去！你不買東西不要打擾我做生意。”

曹烽當即愧難當地：“對不起。”

從文店出去，然後去下一家店繼續找，他搜索得很仔細，沿著街道尋了很久，經過一家快餐店時，忽地停住了腳步。

漂亮的年靠著點餐臺，黑發順，出耳朵，白長，腳上穿一雙潔白的子、蹬著名牌運鞋。服務員遞給他一個蛋卷冰淇淋，他笑著跟人謝謝，笑起來眼睛會彎，琥珀的瞳孔幹淨又溫暖，和照片上一樣。

年著甜筒，朝店外走來，抬眼間注意到外麵站著的曹烽。

洗的發白破的黑布鞋，像是穿著走過了萬裏長征，服洗得發皺，破舊得如同剛從垃圾堆裏撿來似的，臉上冒出綿的熱汗，皮很幹很幹，看著壞了，也壞了。

“喂，你別盯著看。”周澤亮瞅見男生壯的臂和高大的個頭，也有些發怵，低聲對段語澈，“數民族的，很野蠻的。”

“哦。”段語澈近來對“數民族”這個詞有些敏，走了幾步，發現這個男生還是盯著自己，黑眼睛裏是一種相當執拗而純淨的目。

他看了男人一眼，把剛找的零錢拿出來，和一包衛生紙，一起遞給這個皮黝黑的數民族，不在意地：“喏，冰淇淋三塊五，你可以進去買。”

年清澈的聲音耳，曹烽愣住了。

“拿著吧。”段語澈了口甜筒，角多了一圈白的冰淇淋漬。

曹烽沒接。

看著他做好事，周澤亮直接把他拉走，眼裏出不高興：“心乞丐纏上你。”

“我不是……”曹烽剛想解釋自己不是乞丐，就注意到了快餐店的玻璃反，句不好聽的，自己也就比乞丐看起來幹淨一點。

而眼前的年，是曹烽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