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好吧……”明蘭耷拉著耳朵,不不願的嘟,被吊起了胃口,斷在此別提多難了。
胡子翻下炕,整理裝,轉頭瞧見失落的模樣,好笑的的耳朵:“也沒什麽大事,跟咱們過日子幹係不大,你若耐不住想知道,我去謝昂那小子來跟你說。”
明蘭略一遲疑,隨即用力點頭。天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難道要吊一下午的胃口?既然他敢讓個外人來說這事,那就敢聽!
胡子出門後,夏竹和小桃合力撤下飯桌,換上個半舊的如意菱角邊小炕幾,夏荷從外頭拿進幾個曬得滾燙的靠墊,塞到明蘭後,頓時腰後一片暖熱熨帖的舒服,又指揮兩個婆子搬了架兩折的八仙過海綃紗屏風放在屋子正中間。
孩們堪堪收拾停當,綠枝領著顧侯的侍衛,小隊長謝昂進來了。
謝昂跟隨顧廷燁多年,生死陣仗也見得多了,此刻卻紅著臉,擰著手,活像個剛過門的小媳婦,隔著屏風給明蘭行過禮,綠枝給他搬了把凳子坐,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偏隻敢坐一半,那姿勢別提多秀氣含蓄了。
“謝小兄弟,別拘束了,你跟侯爺這麽多年了,就跟自家親戚一般。”明蘭努力放聲音,企圖使他輕鬆些。
“不,不敢……小的……親戚,怎敢?”謝昂頭都不敢抬,明明隔著屏風什麽也看不見,他卻死活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
明蘭繼續道:“侯爺跟我說了,過兩年再給你謀個好出,將來家立業就好了。”
“不不,不必……我娘說,我多跟侯爺幾年……眼下就好,就好。”謝昂一邊辭謝,一邊在肚裏哀怨侯爺為甚給他攤上這麽個差事,主母和侯爺的前任外室——多尷尬的話題。
明蘭又聲說了幾句,見謝昂始終答答,終於泄氣道:“侯爺忙得厲害,你跟我說說,你就說罷。”
謝昂目茫然:“說?啊!哦……那事兒……”他心中一團,“這個……從哪兒說起呢……”
屏風後傳來平靜的聲音:“就從你見到曼娘時說起罷。侯爺說,還是你最先發現們母子的。”
謝昂歎口氣:“也不算發現,實是……”他停頓了下,似乎在想如何措辭。
“那是剛收複西遼城不久。前段在草甸子裏,裝了大半個月的孫子,總算在糧草耗盡前引出了單於大軍,戰一場後,咱們大獲全勝,可也死傷不小,便到西遼城裏休整。那日,神箭營的小薄將軍忽來尋我,說他幫著去城北土窯給民放糧時,遇到一領著病重孩的婦人,自稱是咱們侯爺的家眷,說的有鼻子有眼……”
謝昂咽了口唾沫,想去窺伺主母的臉,結果隻看到屏風上的呂賓正在自命風流的捋胡須,何仙姑看人的眼神很風,他隻好繼續道:“我嚇了一跳,趕忙過去看,誰知竟是曼娘姐……呃,我早先在江淮時就識得的……”
那時,曼娘以顧夫人自居,著意結車三娘夫婦等人,還非常主的對一眾小兄弟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他也跟旁人一道起哄著過‘嫂子’——想及往事,謝昂更不安了,再次想去看主母的臉。
結果,呂賓還在捋胡須,何仙姑繼續風。
“我不敢自作主張,忙回去報了侯爺。侯爺跑去一瞧,什麽也沒說,便把們母子帶了回去,可憐昌哥兒已重病的昏迷不醒。”他微微歎息,當初他還將那男孩舉至頭頂過,“軍營重地,不好隨意進人,侯爺便將人帶至一小院,先找了大夫去瞧昌哥兒。”
其實沒這麽簡單,他省略了些他不舒服的事。
到了小院後,顧廷燁麵極難看,張口就問:“你來幹什麽?”
曼娘飽含熱淚:“二郎,我來與你生死相隨呀!哪怕死,咱們也要死道一塊兒!”以及諸如此類的麻話。並不知前日大勝,隻道聽途說,還以為張顧大軍是在西遼城中。
虧得當時小薄將軍已遣散眾人,院中隻有謝昂和幾名親信,回營後,眾兄弟閑聊——
一個說:“生死相隨?唱戲呢!怪惡心人的!”兄弟,還真你猜中了。
另一個說:“死什麽死!哥兒幾個把腦袋別腰帶上,眼看回去就是榮華富貴,這喪門星說什麽瘋話!若不是……看老子死!婆娘嘛,男人出門打仗,就該好好在家伺候老人帶孩子,跑來添什麽?”
一個有些知的道:“我聽說咱們副帥早年在江湖上混過,年人嘛,風流,大約沾上了個甩不的人!”
又一個出來:“瞧那娘們,要臉蛋沒臉蛋,要段沒段,老得跟我娘似的,咱們副帥相貌堂堂,瞧上什麽了呀!”
“莫不是榻上本事好?老貨老貨,才去火哦!”
——葷段子上場,哄堂大笑。
軍中子隻有洗婦和營,又不能常去顧,一幫大老爺們閑時隻能說些上的八卦來解悶——再說了,良家子哪有曼娘這等輕佻的行徑,這等不尊重的說話。眾兄弟雖無惡意,但口氣中自然帶上些鄙夷和輕蔑。謝昂聽得難,暗替顧廷燁難堪。
他晃晃腦袋,趕繼續說下去:“……誰知,昌哥兒已是重病不行了。不論隨軍的大夫,還是城中的名醫,瞧過後都說沒救了。公孫先生說,若在繁華的大城裏還好說,可西遼那種窮鄉僻壤,又逢流民肆過幾陣,缺醫藥的,連吃的都不大夠……唉……”
屏風那頭輕輕‘啊’了下,清脆的瓷蓋碗相撞聲,裏頭道:“難道,昌哥兒……死了……?”
謝昂低低道:“是。已化了骨灰,請後頭的公孫先生帶回來,到時再土下葬。”
“那曼娘呢?”明蘭急急道。
昌哥兒是顧曼二人間唯一牽連,這會兒死了,曼娘能善罷甘休?
謝昂沉默了會兒,口氣艱道:“從曼娘被帶回去起,侯爺就將們母子分隔開……到死,都不肯再見昌哥兒一眼……”
他雖時胡鬧過,但總的來說,人生坦明。那幾日於他,幾可說是噩夢,他隻盼以後再不用記起,偏此刻還得細細說給主母聽。
曼娘一開始著糾纏男人,可侯爺本不理,隻人將關在屋裏,給吃喝裳。沒幾日,京城輾轉送來一封劉正傑的信,侯爺看過後,人開鎖。曼娘一出來,就迫不及待的要訴說自己的深和不易,侯爺一言不發的聽著,曼娘自說自話了半天,直說的口幹舌燥,涕淚橫流,終於住了口。
侯爺這時才開口,很平靜的:“說完了?那麽我說。當初我跟你說過,倘若你再敢進京,再敢去糾纏明蘭,我你這輩子見不著昌哥兒。我的話,你記著麽?”
曼娘不死心,又哭又說:“你還提?在京城吃香喝辣,本不在意二郎的死活!隻有我,隻有我惦記,吃了多苦,了多罪,才見到了你……”
侯爺不理,撂下一句:“我說話算話,從此刻起,你休想再見昌哥兒一麵。”然後扭頭離去。
曼娘又被關回屋裏,開始嚎哭著要見兒子,大夫奉命來告訴,說昌哥兒正用人參片吊著命,就在這幾日了。曼娘不信,說侯爺要騙去的兒子,滿詛咒罵,幾日都不歇;罵累了,開始哀哀哭求,不停的哭,每天哭,哭得好像嗓子冒了,哭的滿院的人都快瘋了……
終於侯爺又得空回來了一趟,放出曼娘來見。
曼娘前麵說了些什麽,謝昂已經記不得了,隻記得最後,瞪著紅的眼睛,蓬頭散發,狀如瘋癲:“二郎,難道你真的對我沒有半分義了麽?”
其實早已哭啞了,偏還著尖細嗓子,仿佛在臺上唱戲般,拿腔作調,語意婉轉,配上砂石般嘶啞糙的聲音,竟如鬼魅般森——彼時西遼城裏懊熱不堪,可聽見那句話,謝昂還是不住打了個冷。
侯爺第一次對著曼娘出表,那麽反,那麽倦怠,甚至帶了幾分匪夷所思:“你到底要我說多遍,很早很早起,我就厭憎你了。”
他歎了口氣,“我是真的,對你早就沒分了。為什麽無論我說多遍,你總也不肯信。”
莽了小半輩子的謝昂,頭一回聽出這兩句話下的深深的無奈。
曼娘傻呆呆的像空了氣,隻餘一空殼,也不再哭鬧。幾日後,昌哥兒過世,火化前,侯爺讓曼娘去看一眼。
公孫先生也是早識曼娘的,與旁人不同,他初見曼娘就十分厭惡,於是當場譏諷道:“這孩子本就不甚健壯,還被你帶著千裏奔波,忍挨,病又不得及時醫治,白白拖死了一條小命,都是你這好母親的功勞!”
對著兒子的首,曼娘癡癡笑著,忽然滿胡說八道起來,半說半唱,又時哭時笑,旁人也聽不清楚,隻知道抱著兒子首,直說要回家。
明蘭指尖微,午後溫暖的似乎突然冰涼一片,好像小時聽聊齋裏的故事,妖異詭的鬼怪,從地底下的土壤,醞釀出可怖的冷。
聲道:“曼娘,……瘋了……?”
謝昂點點頭,忽想起隔著屏風主母瞧不見,趕出聲:“沒錯。公孫先生和幾位大夫也都這麽說。”
說到這裏,他也是唏噓不已。
他是正經的良家出,家有薄產。父親早亡後,寡母寵溺得厲害,縱得他每日在市井中胡鬧,頑劣不堪。十五歲時闖下大禍,險險沒命,被顧廷燁救下後,開始老老實實的過日子,每日紮馬步,吊磚塊,練習刀槍棒,還要寫字讀書——顧廷燁從不客氣,那陣子他沒挨揍,終長了今日寡母驕傲欣的謝昂。
顧廷燁於他,可謂半師半主,他既畏又敬。
當初他還暗暗羨慕過,想這位顧大哥就是有福氣,哪怕流落江湖,也有紅知己相隨,可這一路看來,卻是愈發心驚害怕——這哪是紅知己,簡直是索命債主!
有件事,他誰也沒告訴。
那時有個的鄰家孩,紮著紅豔豔的頭繩,模樣秀氣,暗中慕著顧廷燁,常來送些服鞋帽,車三娘覺著人品不錯,既然顧廷燁死活不喜曼娘,便想等那趟買賣回來,把這姑娘說給他為妾,好日常伺候。
曼娘得知此事後,沒半分不悅,反拚命善待那孩,自責不討顧廷燁喜歡,把那孩當曼娘如親姐。某日深夜,那孩不知何故跑去一條僻靜巷子,被三五個惡徒欺侮了。
孩次日就投湖自盡了,紅的頭繩漂在水麵上,良久才下去。
顧廷燁回來後,沒人提起這件事。
很久之後,謝昂才意外得知真相——是曼娘誆那孩深夜出去的。
顧廷燁雖也混江湖,和眾兄弟同吃同睡,毫無架子。可他的孤僻倨傲,他的譏諷自嘲,甚至某些不經意的細致習慣,總無時不刻流出他與眾不同的高貴出。
眾兄弟從不敢隨意跟他打趣,造次。
謝昂更加不敢。
他想,反正顧廷燁也決意不要曼娘了,自己就別多了,徒惹侯爺不快。隻不知旁人是否曉得,反正那之後,車三娘再不肯理曼娘。
歎口氣,正要接著說,忽聽背後一陣悉的穩健腳步,他忙起拱手:“侯爺回來啦。”
胡子笑著邁步進來,揮手挪開屏風,“放這勞什子做甚?”然後坐到明蘭邊,將下擱到肩上,親昵道:“下午睡過沒?別是我走後,一直說到現在罷。”
明蘭扯出笑:“小謝兄弟說故事的本事好,我聽得都迷了。”
“哦,是麽?”胡子渾似不在意。
謝昂覺額頭冷汗滴下,仿佛回到十幾歲時,又要挨揍了。
誰知,胡子居然衝謝昂笑笑:“得了,你回去歇著吧,明兒咱們還得忙。”
謝昂如臨大赦,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天氣漸熱,胡子在外頭跑了一圈,早是渾大汗,到淨房中匆匆澆了兩瓢溫水衝洗,換了幹淨的白綾段中出來。
他摟著明蘭再度坐回去,“老耿懼的病更重了。從鄭家出來,我他來家裏吃杯茶,他死活不肯,跟有鬼在後頭攆似,死命打馬回家。”
明蘭著他淋淋的頭發,“鄭家兩位姐姐可好?怕是累壞了罷。”
胡子擰了一把,瞪眼道:“眷的事我怎麽知道?”又歎,“可鄭大哥……唉……,足瘦了一大圈,聽說還嘔了。”
說到這裏,夫妻倆一齊唏噓鄭家的離奇際遇。
胡子四看了下,“兩個小子呢?”
“團哥兒不肯睡覺,要找姐姐頑,崔媽媽抱去了。阿圓了,母抱去了。”
胡子皺眉道:“既了,為甚你不喂?”他還記得生長子時,頭兩個月大都是明蘭喂的。
明蘭扭著帕子,懊惱道:“這回,我沒吃的給阿圓。”
胡子著微黃的發梢,疚道:“都是我不好,連累你沒好好休養。”
明蘭歎道:“是呀!誰家都有麻煩的親戚,可哪家也沒咱們三弟這麽厲害的。比蓉姐兒的娘,也不遑多讓。”老公還不錯,可惜要捆綁銷售給你兩個死敵。
胡子神一冷,又聲道:“適才,你們說到哪兒了?”
明蘭猶豫了下,才道:“說到昌哥兒沒了,曼娘瘋了。”然後去看他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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