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朝聽了大夫的言辭,心裏大致明白,隻不好說穿,便點頭道:“勞煩大夫走這一遭。”言罷,就令寶兒去屋裏稱了二兩銀子,付了診金藥資,著人送了出去。
那柳氏也早聞風而至,在旁聽了趙大夫的言語,唯恐人說氣倒了老太太,忙不迭說道:“我一早就說,老太太有年歲的人,子虧虛,吃不得補品。你是隻顧賣你的好,全不管老太太得不得。如今可好,倒將老太太弄出病來。幸而並無大礙,不然可怎了?”說畢,又歎氣道:“還不知老爺回來時,要怎生代呢。”
夏春朝聽如此顛倒黑白,正開口。一旁陸紅姐早已聽得惱了,張口就道:“太太這話未免可笑,昨兒老太太自家都說花膠燉湯對子好,喝了一整碗,也沒見太太勸。怎麽今兒聽這大夫隨口說兩句,就說這樣的話出來?我倒是聽聞,太太今日一早就跑到老太太院裏混鬧,還把寶荷那丫頭打的不能見人。適才大夫也說,老太太是著了氣惱,方有此病。太太自家不知檢點,倒怎麽隻顧怨起嫂子來?”
柳氏不防遭兒搶白一通,心裏生氣,暗道:這小蹄子近來是怎的了?倒這等分不清外,胳膊肘朝外拐。真不知嫂子給灌了什麽*湯藥,這樣的不識好歹!心裏念頭一轉,上不免慢了幾分。隻聽夏春朝道:“老太太在這裏病著,咱們這許多人在這塊說話,豈不擾了老太太靜養?太太、姑娘還是先行回房罷,我在這裏看著。如有什麽事,自然打發人知會二位。”
柳氏正不耐煩,聽見夏春朝這樣說,便道:“這倒也好,免得我們在這裏,攪擾老太太清淨。”說著,就扯著陸紅姐去了。那陸紅姐本不願去,奈何柳氏抓著胳臂,隻好隨母親走了。
待這起人出去,夏春朝便吩咐道:“老太太在炕上不方便,著幾個家人媳婦,把老太太送到裏屋床上。”寶兒答應了一聲,連忙出去喊人。廊下等候服侍的家人媳婦,立時出來兩個應聲,就進去使春凳將陸賈氏挪進裏屋。
夏春朝見安頓已畢,走到床前低聲問了幾句。陸賈氏卻麵衝裏睡著,一聲兒也不言語。夏春朝隻得又走出來,將寶蓮到明間,細細的詢問。寶蓮便將晨間柳氏如何來院中大鬧,如何打罵寶荷,如何衝撞陸賈氏等事一五一十告訴了一遍,又說道:“,太太今日未免也太不統了。哪家的夫人,自家親手打罵下人的?也不管老太太能否聽見。老太太要在這屋裏等,又等不得,裏說的那話,也不敢學給聽。前腳一走,老太太後腳就病下了。”
夏春朝聽了這番言語,心中亮如明鏡,隻說道:“既是老太太著了氣惱,方有此病,自然須得靜養。你仔細服侍,不要讓不相幹的人衝撞了老太太。待會兒老爺來家,你隻照實說了就是。”寶蓮答應著,又看左近無人,便低聲道:“太太近來盤算著將表小姐給爺做妾,已然說了老太太。隻是今日清晨那一席話,又讓老太太改了主意。倒是要留神些,老太太的意思,也還活絡的很。”
夏春朝聞說,微微一笑,頷首道:“好丫頭,我都知道。”寶蓮見狀,便知趣兒不語了,福了福子,到裏麵去服侍不提。
珠兒將夏春朝的吩咐傳遞下去,走到這邊來回話,說道:“已打發了福貴騎馬到衙門裏報知老爺。”夏春朝微微點頭,又道:“寶荷今兒狠吃了些委屈,你平日裏同要好,去與開解開解罷。”珠兒聽聞,連忙走去尋寶荷。
寶兒走上前來,低聲道:“,老太太今兒這病來的蹊蹺?”夏春朝輕輕搖了搖頭,淺笑道:“議論。”寶兒便不言語了。夏春朝在外間坐了片時,寶蓮出來倒水,見狀說道:“不如回去歇歇,老太太已睡下了,並無別事。”夏春朝笑道:“罷了,隻怕老爺頃刻就要來家。我還是在這裏,候著老爺問話。”寶蓮聽出這弦外之音,也就一笑了之。
柳氏帶了兒出門,大步往上房去。
才進房門,陸紅姐便怪道:“母親這是做什麽,拉的人手腳不沾地兒,胳膊也要扯斷了。”柳氏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扯斷才好哩,不知好歹的丫頭片子!”裏說著,就同一道走進室。長春到茶上來,母落座。
柳氏說道:“我是你親生的娘,你怎麽人前這等與我難看?我十月懷胎,含辛茹苦,好容易將你和你哥哥養到這樣大。這些年來的苦惱,人看不見,眼淚夜夜打肚子裏流!誰曾想到如今,你們翅膀了,便不將我這當娘的放在眼裏。一個兩個,倒把一個外人放在心坎上。你哥哥在家時,行便護著他媳婦,說都說不得一句。如今你哥出門打仗去了,便到你來護駕了。我倒不知,這夏春朝好在哪些?你們一個個都鬼迷心竅了!”
陸紅姐聽了這番言語,心中生出幾分煩惱,說道:“母親這話也當真可笑,誰是外人?嫂子可是咱們家三六證,堂堂正正抬進門來的,是明公正道的陸家媳婦!怎麽到了母親裏,就了外人?若照這樣說,那母親也是外人不?何況,嫂子自來咱們家這幾年,上敬公婆,下睦姑嫂,哥哥不在家這幾年,多虧持外,家業方才這等井井有條。合族親友但凡提起來,誰不說嫂子賢惠難得?這些也都罷了,想著嫂子沒來時,家中是個什麽景。老太太並母親這些年置辦的裳頭麵,老爺在外吃人哄騙,買些假古董,這些賬都記在鋪子裏,嫂子可有說過一字?旁的都罷了,就是哥哥尋那個缺,還有老爺場麵上打點人需銀錢使用,問著嫂子要,嫂子可有說過一個不字?分明嫂子是一心一意在咱家過日子,母親倒要說出這外三路的話來,真真人沒法說去。”
柳氏聞聽這一篇話,焦躁起來,當即斥道:“我教訓你,你倒派了我一大通不是。我這般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兩個業障!這一家子大小,老太太同你嫂子是一個鼻孔出氣的,老爺是尊神仙不管這些雜事。我自家再不撐起來,還不知怎麽吃人活埋。論起來,雪妍是你表姐,同你還跟親近些。進來做你嫂子,不比夏春朝強?你是豬油蒙了心了,這等幫著!”
母在這裏說話,外頭便有人來回道:“老爺回來了,正在老太太房裏,請太太過去說話。”柳氏聽聞,心中疑,問道:“老爺來家怎麽不先來上房?倒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陸紅姐歎道:“太太怎麽這等糊塗!老太太病著,老爺必是得了消息,特特兒趕回來的。不先去瞧老太太,倒先來看太太不?”說著,連忙催促長春與柳氏收拾了,往那邊去。
卻說陸煥本在衙門當差,忽聞家人報信兒,稱老太太病倒,連忙向上司告了假,就同家人騎馬歸家。
回至家中,陸煥直奔後院。登堂室,就見兒媳夏氏正在堂上坐著。
夏春朝見公公進來,趕忙起問安。陸煥同他這兒媳鮮說話,此時更不多言,隻問道:“老太太怎樣?早上臨出門時還好端端的,怎麽忽然就病下了。”裏說著,就大步進,夏春朝便也垂首隨後。
陸煥行進室,走至床畔,見老母臥於床榻,雙目閉,連連低聲喚了幾聲,陸賈氏隻是不應。陸煥越發急躁,轉頭見兒媳垂首恭立在一邊,便問道:“你來說,究竟是怎麽了?”
夏春朝卻道:“在這兒說話隻怕吵了老太太,老爺還是借一步說話。”
當下,陸煥隻得又同出來。走到外堂上,夏春朝立住腳,便將大夫言語擇了擇道:“大夫說,老太太是著了重氣,氣惱傷,方有此病。好在並不厲害,調養一陣便即大安的。”全然不提花膠一事。
陸煥皺眉道:“重氣?卻又是怎麽個緣故?”夏春朝聽問,又低頭不語。陸煥連連追問,方才道:“媳婦不敢指摘長輩不是,老太太房裏寶蓮知道的清楚,老爺不防傳來問問。”
這話音才落,外頭便響起一道炸雷般的聲響道:“還有什麽不敢?!我偏不信了,我如今難道連個丫頭也不能教訓了!”一聲落地,柳氏帶著人氣勢洶洶自外進來。
陸煥先前聽了兒媳言語,此刻又見妻子這等來勢,便知今日之事必和不了幹係。當即眉頭一皺,就要問話。豈知柳氏不待他問,便著他道:“老爺也不必問人,我就全說了罷。”言罷,便將夏春朝如何不願納妾,如何來尋陸賈氏商議,如何被寶荷衝撞一事添油加醬述說了一番。又指著夏春朝道:“若非這蹄子不賢良,我又怎會來找老太太?怎會同小丫頭子吵起來?這樣不賢的媳婦,還留在家裏做什麽?不如早早休了,同勇哥兒再娶房好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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