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年前, 大家終於得以啓程。
主要還是周媽媽有些捨不得燕燕市每天日進鬥金的攤位。梧桐大學的學生差不多都離校之後便換在了老城區擺攤, 營業額仍十分可觀。越接近過年, 居民區附近的攤位市場就越熱鬧起來,賣燕市傳統小吃的、擺攤算卦的、販奇奇怪怪的藥丸的、炮仗攤(現如今的燕市還沒有煙火)、剃頭拔牙修腳什麼生意都有,但凡是個生意, 他就能賺錢。個市場之繁榮已經初現端倪。
因為賺了不錢,周家爸媽尤其大方,孩子們回去的路費全部包圓, 買的還是臥鋪車廂。跟這對長輩和一群哥們在一起, 林驚蟄這次可以說是一點行李的邊兒都沒沾著,回去的路上全程高枕無憂, 直到下車也沒能吃完周媽媽帶上來的零食。
火車坐到群南,還得轉一程大回酈雲。酈雲這種小城市, 不居民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幾乎煥然一新的周家夫婦剛一上車就被人認了出來。
錦還鄉這個詞而不是說假的, 不論現在還是以後,不論真實況如何,在外奔波工作的人們回到家鄉之前都會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好一些。周媽媽現在有錢了, 燕市的攤位每個月至能給帶來三千元以上的收。順善良, 心裡卻也是憋著氣的,回來前給自己和丈夫買了新服,被林驚蟄拉去燙了頭,冬天的群南沒有那麼冷,穿著新的羊絨大小高跟鞋, 配著燕市現如今流行的有些申市小資味道的捲髮,看上去完全不是那個當初在暖瓶廠裡素面朝天的工了!
老人們先前甚至不敢相認,等確定了是他們之後十分意外。聊了兩句,才知道這對夫妻原來是去燕市做生意了,看這模樣明顯賺了不。
車當中有幾個去省城置辦年貨的暖瓶廠老職工,開始時不敢說話,但後頭聊到下崗的事,見周家夫婦儼然已經不將此放在心上了,這才多帶著意外和欽羨地開了口。
車上聊得熱火朝天,多是酈雲和群南的一些時事,林驚蟄閉眼假寐,跟著聽了不。
群南早前抓走私的那場地震仍讓人心有餘悸!
餘震甚至波及到了燕市,可想而知震源中心的群南有多麼沸騰,管理層和政策的變讓生活在這裡的居民都明確覺到了不同。
幾個在群南工地打工的同鄉滿臉無奈:「明年大家打算一起去臨省找工作,今年群南的工地明顯不好做了,有幾個工地蓋著蓋著就爛在了那裡,我們倒還好,那個誰誰誰,他在齊清地產的南國公寓蓋房,要不是大家一起鬧,差點連今年的工資都拿不到。」
林驚蟄閉著的眼睛睜開條,朝那邊掃了一眼。
但這話題只是被無意中提起,很快的,容又轉到了周家父母的上,他們被暖瓶廠開除的事當初靜不小,導致後來好長一段時間各大工廠的職工都風聲鶴唳,談變。
「其實本一點事都沒有!王佔他們一家也炒票,我們一個車間那個姓劉的,大家誰不知道,除了你還讓誰下崗了?」一個暖瓶廠職工撇著道,「廠長他就是瞎乾,誰還不知道他啊,還有馮遠郎他們一家,為了一套房真是良心都不要了,當初他跟你多好啊,一天一天天下棋蹭飯,結果翻臉就不認人。」
馮遠郎就是那個指認周父去申市出差時炒了票的工友,提起他周父難免有幾分黯然。
「不過這樣也好,廠長老看你們不順眼,再乾下去也沒意思。你說你們一塊去了燕市,現在過得多好,嘖,這鞋子真好看,怕是得好幾十一雙吧。」一個穿著紅布棉鞋的中年人有些羨慕地看著周母腳上的緞面高跟,搖頭道,「馮遠郎他們還以為自己佔了大便宜呢,你猜猜廠長怎麼對的他?」
迎著一群人好奇的目,那中年人險些笑噴出來:「就一樓西面圍牆那邊那間,又沒又臨走道,才五十平方,誰都不樂意要,廠長就分給他了!他夫妻倆還是雙職工呢,結果最後一個屁都沒敢放!」
眾人好笑之余也不免唏噓,不過說壞話這種事絕對上癮,聊了一路,臨別時大伙還意猶未盡。
胡玉夫婦和鄧麥夫婦已經等在了車站裡,終於等到了人,都是一擁而上地幫忙拎東西。鄧收開著局里的大車來幫忙拉行李,認真說來也是公車私用了,好在這年頭大伙不講究這個,寒暄一番上車後,胡玉抓著林驚蟄瘦削的手,有些心疼地試探道:「咱們直接回家?」
林驚蟄知道這是擔心勾起自己的傷心事。不過其實回群南前沈眷鶯找過他,還很鄭重地邀請他一起過這個新年,但思來想去,林驚蟄還是拒絕了,前世的那些經歷讓他現在猶如驚弓之鳥,他很怕自己的靠近會再次給這個現如今尚算滿的家庭帶來傷害。
沈眷鶯很失,回去後林潤生又來了一趟,雖然看起來嚴肅,眼睛卻紅紅的。知道他的真面目後林驚蟄已經不害怕他的橫眉冷目了,拒絕的話也是躊躇了半天用盡量委婉的方式表達的,但即便如此,看林潤生回去時的模樣,也明顯是要大哭一場了。
想到自己那個奇怪的爸爸,林驚蟄油然而生一無奈,他朝同樣謹慎的胡玉笑了笑:「我先回花園路的房子一趟,那麼久沒住人了新年應該打掃一下,給外公上完香我再去胡老師您家。」
「哎!哎!好!」胡玉立馬喜笑開,同樣在車後座的高勝他爸翻來覆去地林驚蟄帶回來的茅臺,也險些咧到耳,「早點來!我帶了好多炮仗,讓你和高勝玩個夠!」
林驚蟄目複雜地看著這個嚴格說來已幾十年沒見的叔叔,此時後世那場一死一傷(高勝父親死亡,周海棠的父親重傷截肢)的慘劇尚未發生,高勝的父親高長遠現如今正當壯年,格強健,神奕奕。
林驚蟄點頭道:「好。」
酈雲的車子相比較一年前也開始多了,尤其靠近富人區花園路,只有老房還是一不變,巍然不地立在那裡。許久沒回來,院子卻並沒有失去秩序,整齊的草皮和園景顯然有人定時過來打理。這事兒不是杜康吩咐的就是鄧麥他父親幫的忙,林驚蟄開門進去,嗅著那因為長久不通風通氣產生的輕微的霉味,飄著的心一點點悠回了原地。
這半年來,他覺得自己過得一點真實都沒有,他甚至時常會覺得,會不會現在他所經歷的一切只是一場大夢。也許有一天夢醒了,他睜開眼睛,就會發現自己仍是那個躺在燕市高層公寓里,每天除了談項目出差開會外過得沒有一點滋味的loser。
他輓起袖子耐心地打掃了一遍家裡,又掏出外公的靈位供奉上香,磕頭祭拜。
他知道外公這輩子也許做錯了很多東西,但他已經不想去深思了。這是在他人生路上烙下最深烙印的家人,無論如何都養他並給予了他一個可遮風擋雨的家,記憶中對方的慈祥關和呵護都不是假的,只能說人這一生,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無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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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勝家裡一伙發小高堂齊坐,林驚蟄帶回來的茅臺是從方文浩那摟來的,他不嗜酒,就便宜了三家喝一杯的爸爸。茅臺醬香濃郁,甘冽醇厚,口生津,回味悠長,酒徒們完全抵抗不了這樣的糖炮彈,就著周媽媽的涼拌豬頭一不小心酒喝多了,酒後吐真言,相互傾訴自己這一生的辛苦不易,聊得熱火朝天。
林驚蟄到時高父都快說哭了,顯然工地每天幾十塊的高薪不是那麼容易拿的,每天起早貪黑還得和老婆兩地分居,他真的很苦。
林驚蟄聽了兩耳朵,就被嫌棄老男人話題的周母塞了一盤豬耳朵推進房間去了,小孩們都在裡面,這群朝氣十足的花朵可千萬別被一酒臭的老男人給污染了。
不過高勝家裡的房子隔音不咋地,背靠著大門挑了片的沾著辣椒油和香菜蔥花的豬頭塞進裡,後續的容還是被林驚蟄給聽到了。
高父道:「唉,今年群南的工地不好做,好多樓盤項目都停了,我的那群工友都說明年要換個城市,可能要走得更遠了。」
「長遠啊!」周父的聲音響了起來,「你這樣一個工地一個工地的跑,累還不說,關鍵是不穩定。我和丁香(周母)之前就商量過你的事,我倆現在在燕市擺了個攤子賣吃的,生意很好,也有些賺頭,打算明年擴大規模,搞個店面起來,雇幾個人,弄得正規一點。」
聽聲音像是喝了口酒,頓了頓,周父有些小心地接著道:「現在做生意是真的賺錢,就是累,有時候客人太多也顧不過來。找別人我們實在不放心,丁香就讓我來問你,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們合伙一起乾?」
「這!」高父有些吃驚,「我咋幹啊,我都沒做過生意,給飯店打工我也沒經驗啊?」
「不是讓你打工,是咱們合伙,一起盤鋪子請員工,年底你拿分紅那種。」周父道,「唉,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會朝你開口,實在是外面的人信不過啊……」
拉拉拉拉……
林驚蟄不聽了,他收回耳朵,哼哼了幾聲小調的,心輕鬆地嚼著走到床邊坐下。
床沿坐著的鄧麥正在看書,是林驚蟄大一的某本教材,他看著好像還有意思的,覺到林驚蟄過來,仍專注著沒抬頭,只是朝旁邊挪了挪,給林驚蟄讓出了一個寬裕舒適的位置。
南方沒有暖氣,屋裡比外頭還冷,哥仨都穿著一模一樣的外套,林驚蟄給買的。
那件皮被肖馳莫名其妙一臉理直氣壯地拎走之後,他沒轍只好照著給肖馳試的尺碼重新挑了三件,三個發小一人一件。不過肖馳的高似乎還是比三人要高了一點,被他穿得玉樹臨風英俊拔的皮就是最高的鄧麥穿來肩膀也稍微大了一些,且沒那麼好看了。
林驚蟄斜眼看著三人琢磨了半天,想來想去,只能將原因歸納於臉。
鄧麥他們雖然長得也帥,不過五明顯沒有肖馳緻立,髮型也沒人家那麼洋氣。
雖然肖馳這個人奇奇怪怪的,但對方外表上的優勢憑良心說還是得承認的,尤其那一頭卷卷,林驚蟄剛開始還以為是燙的頭髮,後來才知道居然是自然長的。自然卷林驚蟄見過不,但捲肖馳這個樣的著實不多,肖馳的捲髮並不是那種小弧度的鋼形,而是蓬松的,順的,直到發梢才出現弧度的大卷,有點類似後世公司公關部裡那群員工十分追求的樣式,為了捲這樣,那伙人甚至能每天五點鐘起床洗頭。
唉,好的人,怎麼就是個傻子呢?
林驚蟄尤其奇怪方文浩對對方無時無刻甚至話語里都能聽出來的敬畏,據說肖馳在他們的圈子里還很有些威來著,這些人信奉他什麼技能啊?
套圈?
鄧麥已經從那個短期的補習班畢業了,最近這段時間正在整理筆記消化自己之前學到的知識。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他現在朝鼻子上架了一副框架眼鏡,平的,原本一的氣竟然因此被遮掩了不,鏡片後頭的目都和了起來,笑起來也不跟以前似的嚇人了,只是看著更加不好對付。
林驚蟄吃了半盤豬頭,給鄧麥解釋了五道題,等待了很久,回酈雲這一路上都表現得心事重重的高遠終於鼓起勇氣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