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牧場

出了張家口，便是一無際的草原。除了太僕寺牧場在這邊，還有務府上駟院牧場。因此，路上還遇到兩伙出口外的務府員。

除了哈喇尼敦井的太僕寺左翼牧場發生馬瘟外，相鄰不遠的上駟院牧場也沒能倖免，聽那員提起，暴斃的良馬也到了幾百匹。

曹顒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如今他不怕天災，只怕人禍。不過，到了哈喇尼敦井牧場，看著自總管到牧長都哭喪著臉，他的心中也無法輕鬆起來。

自三月二十三日，發現第一匹倒地的瘟馬至今，不過十來天，牧場里倒斃的馬匹已經達六百餘，還有三千餘匹馬被隔離。雖然經過馬群隔離外，馬瘟得到一定控制，但是現下的數目已經使人目驚心。

按照牧場傳下來的習慣，通常病弱倒斃的馬匹，要剝皮去骨，匹骨要庫，馬則分給牧丁。但是對於瘟死的馬匹，卻只能挖坑深埋了。

牧場的總管保，四十多歲，滿洲鑲紅旗人。曹顒同他並不算生疏，早年在平郡王府見過他。論起來，兩人還帶著姻親。保的侄子，就是娶了覺羅塞什圖長姐的鐘海。

與京城南苑馬場的總管不同，保的職位是總管兩翼牧場大臣（副都統銜），總領察哈爾兩翼「馬政」。太僕寺卿與卿，則是掌管牧場發展建設事項，採取賞罰措施進行監管的。

論起品級來，總管大臣與太僕寺卿一個是正二品，一個是從三品，前者比後者大得多。不過，因保是平郡王府的門人，曹顒就算沒有額駙上，也是他的半個主子。因此，他並沒有拿大。

曹顒到牧場兩日，每日都同保一起，統計下面報上來的統計數。隨著倒斃馬匹數目的增加，不知牧場這邊的副管、翼領、筆帖式臉綠了，連帶著曹顒帶來的兩個屬臉也難看起來。

這是，唐執玉也乘坐馬車到了。

到四月五日，共有一千餘匹馬暴斃，唐執玉的眉心已經鎖一團。曹顒原還奇怪，不是說倒斃馬匹百匹超過十三才罰麼？不過，隨想想起今年是牧場巡檢之年，正是合了三年之期。想必這三年中，牧場病弱倒斃的馬匹也不。兩下加起來，匹數已經遠遠超過賞罰的額度。

四月初十后，不再有馬倒斃，這次馬瘟的損耗馬匹數也統計出來，一千八百六十三匹。牧場上空，飄著揮之不去的宰殺馬匹的腥氣。

曹顒他們的差事，就是要統計相關人員應付的責罰。從牧丁、牧副起，到副總管、總管，都要按管轄暴斃多馬匹數為依據，接鞭撻的罰。

當屬將核好的單子給曹顒與唐執玉時，兩人都傻眼了。按照這個統計，這牧場上下是一個都跑不了，人人都要挨鞭子。其中，最重的是有四個所有馬匹全部倒斃的六十四個牧丁每人要挨四百鞭子，八個牧副兩百鞭子，四個牧長百鞭。

這卻是同口的區別了，這牧場執行的懲罰制度，保留八旗關前的風，以鞭刑為主，沒有上限。不過幸好康熙朝會，隨著大流，按四折來施行，現聖君「仁德」。即便如此，這一百六十鞭也不是誰都能得了的。

除了牧場上下要鞭刑外，想京中太僕寺上下員也跑不。降級留用到罷免，怎麼著都算說得過去。雖說是天災，總要拉出人來擔責任，省得有心人將其往其他方面扯。

龍椅上的那位，絕不會留半點是非口角給世人。

曹顒並不怕降級或者罷，他現下的陞速度太快了，已經惹眼，緩一緩也是好的。

就在這時，京城下來巡檢的堂已經下來，就是兵部尚書殷特布。

四月十四，在兵部與太僕寺諸的觀刑下，牧場這邊的鞭刑開始。滿場都是狼哭鬼嚎一般，聽著甚是滲人。

曹顒看著這橫飛的景，卻是幾乎要將隔夜飯給吐出來。

曹顒看得有些渾麻木，那些牧丁雖然因素日放牧，多數都很健碩，但是也有老弱之人。有的挨幾十鞭子就再也不了，有的則搐著，模樣凄慘無比。

雖說曹顒不是善人，但是親眼看著這些牧馬人要被活活地鞭死，心下也是不忍。他向觀刑的殷特布，殷特布的臉已經黑得不行。

這追究到最後，他這個兵部尚書也是跑不了責任的。他也沒心對曹顒幸災樂禍，自己肚子里已經滿是火氣。

如今，正趕上滿學士出缺，殷特布本是最有希升任的人選。不過，經過口外馬瘟，他一個「失察」的罪過是免不了的，能保留尚書銜就了不得了，大學士是指也不要指。

這樣火著，他對牧場這些人便恨到骨子裡，命令行刑的兵丁使勁打，不許有半點懈怠。

當兵丁來報已經有兩人熬刑不過暴斃亡時，曹顒與唐執玉都唬了一跳。唐執玉立時站起來，上前幾步，俯對殷特佈道：「殷大人，他們雖有過失，但罪不至死，這鞭刑……」

殷特布本就心裡不自在，見唐執玉給這些牧丁出頭，更是惱怒不已。也不待唐執玉說完，他便板著臉道：「怎麼？本令下，還需你指手畫腳麼？」

唐執玉忙道：「下不敢冒犯大人，只是這些牧丁，怕是有不熬不過這一百六十鞭。大人可否寬泛寬泛，將這鞭刑分幾次責罰？分次行刑，牧場這邊亦有先例。」

殷特布冷笑道：「好一個先例！是哪裡的先例，是有聖旨，還是有部里、太僕寺的文書？若不是這邊疏於管理，眾人能各司其職，也不至於釀這次大禍！唐大人，要是有閑心管七管八，還不如想想怎麼寫請罪摺子吧！」

唐執玉被頂得沒話，干嘎嘎，終是什麼也沒說，悵悵地回到座位。

曹顒見殷特布還要下令繼續執行鞭刑，轉過頭來，道：「殷大人，萬歲爺的萬壽剛剛過去……」說到這裡，便收了聲，其他的就要靠殷特布自己領會了。

殷特布敢訓斥唐執玉，卻不好說曹顒。畢竟從品級上來說，曹顒這個和碩額駙比他的尚書剛好高一品。

雖說曹顒不過是說了半句話，但是殷特布卻「聞弦知雅意」。萬壽節大赦天下，就是要昭顯皇帝的「仁慈」，若是這邊真因鞭刑，死了十個八個的，被史彈劾一筆，就算是有理，也犯了「殘暴」之過。

殷特布瞇起眼睛，看了看曹顒，不曉得他這番做作，是為了唐執玉出頭，還是好心提點自己。不管如何，現下他心中的火氣也平復許多。於是，他便吩咐人傳令下去，將老弱牧丁的鞭刑分開執行，每次一百鞭，每十日一次。

那些罰的百鞭以及不足百鞭的牧長、協領、護軍校、驍騎校、翼領、防等人則沒那個好運氣了，雖說執行的時候只是按照四執行，但是也都是得哭爹喊娘，狼狽不堪。

曹顒只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喊傷了，看著眼前這些人的無賴模樣，哪裡有半點八旗勇士的氣概。八旗進關不足百年，這些旗人子弟早已失了祖先的馬上威風，了蛀蟲罷了。

從早上忍到下午，到黃昏時刻，終於鞭刑執行得差不多了。

就在這時，曹顒就聽邊的唐執玉冷哼一聲，道：「自作自！」

曹顒轉頭去，就見唐執玉抑著怒氣往場中去，場中被綁縛的正是牧場總管保與兩個副總管。

牧場出了這麼大的紕，這三人的頂戴也難保，不過在吏部正是下公文前，他們這頓鞭子卻是跑不了的。

曹顒在牧場十來天，也有幾個與保不對付的小上來獻殷勤，說些雜七雜八的。因此，他曉得唐執玉恨從何來。

按照規定，牧場這邊三年老弱病斃的馬匹，只要不超過馬總數的一三，就免於責罰。實際上，這個數目已經給的很寬鬆了。

偏生這馬場自建至今自上到下便有惡習，那就是吃「空餉」，領取百匹馬的糧草或者管理銀錢，實際上馬匹只有八九十匹。

因人人都有撈頭，他們仗著那一三的限額，也不怕三年一次的巡檢，將私留下的銀錢瓜分了。

結果，就到了如今的場面。原本等級有兩萬年騾馬的馬場，實際上馬匹總數還不到一萬八；經過這次馬瘟，總數便只有一萬五千餘。這麼大的窟窿，是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只能所有的人一塊挨罰了。就是京城太僕寺上下員，也要為這邊的貪婪拖累。

唐執玉原是當曹顒是紈絝子弟，直接借了家族與王府的，才得以幸進。

這次出差，唐執玉見他沒有貴公子架子，在口外整理賬務，也是井井有條的模樣，便知道自己是小瞧他。

因暫緩鞭刑，得以倖存地一個老牧丁，使小孫子特意給唐執玉送來餑餑，謝其救命之恩。

唐執玉卻是之有愧，因當時人人都見他上前求，所以便將鞭刑暫緩的恩記在他上。他自己個兒卻是清楚的很，殷特布哪裡會把自己這個漢四品放在眼裡。使殷特布心有顧忌的，不過是曹顒的一句話罷了。於是，他便將實告訴了那個蒙古小男孩，帶他去謝曹顒。

那蒙古小男孩見曹顒邊都是兇神惡煞的長隨，只當他是隨便對人揮鞭子的權貴爺，唬得瑟瑟發抖，說不出話來。

曹顒還在莫名其妙，這小男孩想起祖父的吩咐，跪下磕了幾個頭，便放下餑餑，起跑掉。

四月十六，牧場事畢，眾人返京，卻是沒有來時那麼趕路了。

眾人中，曹顒份最尊，殷特布職最高，兩人都有些顧忌，誰也不肯拿大。因此，就沒人提出先行，眾人一道回京。

曹顒曉得，自己這「委署太僕寺卿」應該是當到頭。雖說口外離京城六百餘里，但是追究起來，他這個「臨時主」是無法逃責任的。更不要說，還有個候補道臺明安在京里等著呢。

*

口外牧場出事的消息，在京城已經私下傳開。

曹佳氏去其他王府應酬時，無意聽到此事，都道是自己的兄弟要被罷了。只曉得弟弟離京辦差事去了，並不曉得詳，心裡便有些個擔心。

回到府里，等到訥爾蘇回來，曹佳氏急忙詢問緣故。

訥爾蘇這幾日也打探著，卻是沒有靜，心下也沒有底。但是他不怕妻子擔心，便皺眉道：「外頭的婦人嚼舌頭的話，怎麼能信？顒弟雖然年輕，但是行事向來謹慎，在差事上也是用心，我就不信別人能挑出他的錯來？不過是嫉妒他年輕升得快，隨口胡唚罷了，等顒弟出差回來，自然便沒這些個瞎話了！」

曹佳氏對丈夫的話半信半疑，終究不放心弟妹那邊，怕年紀小、沒經過事胡思想，便特意回了娘家一遭。

初瑜也聽了這個傳言，卻是本就不信，不沒有擔憂，而且還反過來安曹佳氏。

曹佳氏見沒心沒肺，毫不為丈夫擔憂，心裡有些不滿，皺著眉頭，想著要不要訓這個弟媳婦幾句。就算年輕些，已經是孩子的母親，怎麼還跟孩子似的，半點不能做丈夫的助力。

初瑜看出曹佳氏有些不快，微笑著說：「姐姐，初瑜不是不惦記額駙，只是曉得他有本事，外頭那些說他平庸碌碌的話都當不得真。皇瑪法向來英明，怎麼會為不曉得這個？」

不說曹家這邊，卻說九阿哥與十四阿哥都膩歪曹顒，都道是「老天有眼，沒得曹家那小子佔便宜」。原本盯著太僕寺卿一職的明安也自以為有了盼頭，私下裡往八阿哥府上走了幾遭，送的孝敬又重了幾分。

八阿哥臉上的笑模樣也多了些，前些日子在前的不快也忘記腦後。他努力了這些年，從眾皇子之中穎而出，皇父自應看在眼中。之所以沒有問詢他的意見，或許是有其他的思量，或許是不願意讓他攪和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