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心跟隨師父，在花醉谷中修劍。

　這一修，就過去了四年。

　大約從第三年起，霧心開始偶爾會跟著師父離開花醉谷，到外面去，“懲惡揚善”、“斬妖除魔”。

　霧心問他：“師父，你明明說過自己只喜歡修劍，不喜歡出門。為什麼有人來信請你出山，你還是會去呢？”

　師父告訴：“修仙，既是修，又是修心。于我們劍修而言，修，即是修劍，即進劍、提升修為；而修心，無論修習什麼道法，道理都是共通的——心懷正念而為仙，心懷惡念而為魔。

　“我既是劍仙，出山為人懲惡揚善，亦是修心之舉。”

　師父說得十分高深。

　霧心似懂非懂，只點點頭。

　但師父說到這里，又補了一句：“不過，我看到信后之所以會出門，也有別的原因。”

　“什麼？”

　師父輕咳一聲，道：“我早年開始修劍時，家境貧寒，人低勢微，找不到門路，不得師父與前輩們引路，故而得了他人不幫助，也欠下許多人。

　“如今我大道已，早年欠下的人，自也要一一還回去。”

　“……噢。”

　師父這麼一說，霧心便明白過來。

　原來師父當年也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為了修仙，欠下不人債。

　現在能直接寄信給他、來請他出山幫忙的，大概都是師父當年的恩人。

　師父當年了別人的恩惠，如今自然不好拒絕。

　雖說這也是很正常的事，但霧心看著師父鎖的眉頭、再聯想他一開始練劍就一步都不愿意出花醉谷的，莫名有種師父讀書時欠了不高利貸，現在正在苦哈哈艱難還債的錯覺。

　前面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原來實際上只是為了還人。

　霧心再看師父的眼神，便詭異了許多。

　*

　這段日子，霧心跟著師父去了不地方。

　大概是北邊的某某仙門，南邊的某某仙門，或者西邊的某某仙門之類的。

　這些仙門名字都文縐縐的，霧心還是記不清楚。再說，去的地方太多，他們一般又不會走回頭路，記住也沒用。

　不過，大概因為是師父的大弟子，無論在哪個仙門中，其他人看的目都充滿了崇敬。

　霧心起先不大習慣，但看著師父白飄飄、矜持高潔的神仙樣貌，覺得不能給師父丟臉，便也養了出門在外沉默寡言、說錯的習慣。

　久而久之，第一劍仙名下首席大弟子霧心這個名號，竟也打了出去。

　霧心起先心虛。

　但有時，在其他門派中，霧心也會與其他弟子流斗法。

　自認修為并不高，但試了幾次后，居然沒有輸過。

　如此，霧心也安下心來。

　看來這些仙門還是愿意給師父面子的，并沒有派非常厲害的人來和比試。

　另外，看來也是師父教導有方吧。

　*

　如此，又是一年春秋彈指而過。

　這一年，霧心與師父回到了花醉谷。

　然后，在霧心十五歲的秋天，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師父帶回了一個小師弟。

　那天，自己溫習完師父教的劍招，正想去問問師父明日想吃什麼，就瞧見師父道室中，站著一個年。

　年看上去與差不多年紀，頎然玉立，背如松。

　他如白月，面容俊秀，丹眼，著青衫，扮相正經，卻遮掩不住年之氣。

　他腰間別了一支白玉笛，帶系了一塊質地通的青玉紋佩。

　整個人氣質端雅，儀態出眾，仿若霜月降、玉出水，帶著金尊玉貴的氣派。

　雖說年年紀尚小，但他無疑是霧心有生以來，見到的相貌最為出的男。

　在此之前，無論是當年在醉仙樓，還是后來跟隨師父游歷各仙門，都沒見過比這更漂亮的人。

　饒是霧心，亦不愣了片刻。

　年上的料是上好的錦緞，裳的繡工致異常，上衫輕紗質地，薄如蟬翼，印出下面的青綠緞面。

　霧心在仙樓當學徒五年，練出了一雙毒辣的識客眼力。

　看這年如此一打扮，就知曉這年的出絕對非富即貴，是他腰間那塊青玉佩，就是有價無市的寶貝，有錢都買不到手。

　還有他上帶的玉笛……

　笛子這種東西，正常都是用竹子做的。正所謂黃金有價玉無價，玉這等尊貴的東西，尋常人家留一塊傳家已經很好了，誰會如此暴殄天，居然拿來做笛子？！

　霧心還沒意識到這是什麼人，便先被他上的豪富王霸之氣震懾，有些不敢了。

　這種人，若是過去在醉仙樓，是立刻就要被一群伙計圍住，小心翼翼地送到樓上雅間的。

　對方原本側對著，這時，他似乎知到的到來，轉過頭來。

　不知是不是霧心的錯覺，年在看到的剎那，眼睛似乎忽然亮了。

　他整個人氣氛都明朗起來，仿佛被晨點耀。

　年看著的眼神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懷念之。

　師父見霧心進來，主向介紹道：“心兒，來得正好。你過來見一見，這是遠兒，從今往后，他便是你師弟。”

　霧心十分驚訝。

　霧心已經習慣了自己是花醉谷中唯一的弟子，況且在花醉谷中五年了，也知道師父今年兩千歲，兩千年來除了之外，沒有收過其他徒弟。

　霧心還以為，以師父這樣的，可能會一直自己一個人修煉。

　在此時得知自己多了個師弟，覺就像獨生子突然多了個弟弟。

　不過，霧心對這個新師弟倒也談不上討厭，驚的更多一些。

　霧心詫異地問師父：“師父你多年來不都不曾收弟子嗎？為何距離收下我才短短五年，就又收了一個師弟？”

　師父輕咳一聲，正經地回答：“他的父母，是我年修煉之時，十分照顧我的前輩。我欠他們的恩尚未償還，如今，這孩子主說要來我門下修煉，我自不好拒絕。”

　霧心了然。

　原來又是師父當年欠下的人債。

　這下還債都還到收徒上了。

　師父對練劍以外的事都很怕麻煩，這下又多了個看上去很認真的小徒弟，師父看著淡定，說不定心煩得要命。

　如此一想，霧心看著師父的眼神，甚至添了幾分同。

　不過，師弟似乎并不介意師父愿意收他為徒的理由有一微妙——亦或是與師父還不悉，所以沒有察覺——他只鄭重地對師父抱拳行禮，道：“多謝師父愿意收下弟子，弟子必勤為修煉，不辱師門！”

　師父頷首。

　他閉目道：“今日你先回去休息吧。對了，心兒，你是師姐，你帶他在谷中轉轉，悉一下環境。”

　霧心回過神，應道：“是。”

　師弟一頓，轉過頭來看著，眼中盡是縷縷的思念之。

　“師姐。”

　待出了道室，師弟跟在后，突然喚。

　他大約剛變完聲，嗓音偏低，但仍比尋常男子清朗，泉水似的好聽。

　他灼灼地看著，認真道：“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又？

　霧心背著劍回頭，聽到年的措辭，有些莫名其妙。

　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問：“又見面？我們以前見過嗎？”

　這本來是個尋常問句，誰知，年聽這麼問，臉卻是一白。

　他問：“你不記得我了？”

　霧心仔細端詳著年的相貌，實在沒有一印象，故搖了搖頭。

　霧心思索一會兒，試探地問：“難不，你以前是仙樓里的客人？”

　可是，如果仙樓里真有過這年這般相貌出又尊貴的客人，大廚和伙計們肯定早就在后廚議論八百回了，沒道理沒有半點印象。

　而聽到的推斷，年好像也生氣了。

　“……哼。”

　年剛剛拜進師門的時候，看起來是很高興的，尤其是見到的時候，周氣氛很好。

　可是現在，形急轉直下，他整個人都突然莫名其妙地不愉快起來，臭了一張臉，變得像只渾是刺的刺猬。

　“我才不是。”

　年悶聲否認。

　他明明在不開心，卻似乎忍耐了下來，沒有將怨氣發在霧心上。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霧心一眼，然后扭開頭，說：“我先回去整理行李。”

　言罷，他也沒有讓霧心帶他參觀花醉谷，就自己走了。

　霧心：？

　年并沒有明說，但霧心直覺，他好像在生自己的氣。

　可他為什麼要生氣？

　好奇怪的小孩。

　他們才第一次見面而已。

　霧心對著年的背影偏了偏頭，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