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理完一攤子爛事,回到沈堪輿的病房,看到顧言笙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發呆。
他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顧言笙抬起頭來,沖他勉強地笑了笑。
唐修在他邊坐下:“小魚怎麼樣了?”
顧言笙啞聲道:“沒事了,睡著了。”
唐修遲疑一陣,問:“魚苗苗呢?”
“……也沒事。”
唐修松了口氣,有些疲倦地靠著椅背閉上眼:“這只小魚苗是真的命大,跟個葫蘆小金剛似的,以后取名顧葫蘆算了。”
顧言笙按了按眉心,聲道:“我真希孩子命不要那麼大,沒了就沒了。”
唐修睜開眼就抬踹了他一腳:“你又擱這兒說什麼渾話?是誰說不論孩子是誰的,你都養著?”
顧言笙吃痛地悶哼一聲,彎下腰去了幾下被踹的地方,喃喃地道:“可是他特別疼。”
唐修一怔,隨即看到顧言笙泛紅的眼眶,就為剛才那一腳心疼起來。
“你踹我這一腳,其實沒有多疼,疼也就疼那麼一下,可我就是沒忍住要喊,”顧言笙低垂著眼睫,看著自己子上沾染的從沈堪輿里流出來的,“他從來都不喊疼的,一聲都不,有時候我坐在他邊,都不知道他在疼。”
他一聲都不吭,等到他發現他已經疼得滿頭大汗,咬爛了,被單也被抓破了,他也只是抬起袖掉臉上的汗,抬頭沖他傻笑,說“阿笙我有點熱”。
明明是他極其怕冷的。
初冬的天氣,找護工來加了一床被子,上還蓋了兩床被子,他整個人在被子里一團,還是手腳冰涼,時不時會發抖,又不肯讓顧言笙,還趁邊沒人的時候,自己跑出去買了一只熱水袋回來暖手暖肚子。
明明怕冷到離不開熱水袋,看到顧言笙手取暖,他還是會雙手捧著熱水袋給他,討好地說阿笙你抱著它吧,很暖的,我平時都用袋子裹著用,一點也不臟。
他總是毫無保留地對他好,卻不愿意毫無保留地依賴他。
“對了,”顧言笙嘶啞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倦意,“你有跟他說過,他懷孕這件事嗎?”
唐修說:“之前沒有,你不是不讓我說麼?而且他神狀態太糟糕了,我也怕孩子給他力更大。但是我讓護士送他去產科的時候,他應該聽到了。”
“不是。”顧言笙白著臉搖了搖頭。
唐修不解:“不是什麼?”
“在你說送他去產科之前,他就知道了。他當時一直抓著我的袖子,想說話但是太疼了說不出來,我當時心慌意沒看明白他的口型,現在想起來,他就是在喊孩子。”
唐修大腦空白了一瞬,有些懷疑人生:“不應該啊,沒有人跟他說過,照顧他的那些小護士,我都特別叮囑了讓們別說的。”
“那他應該是……聽到了我們說的話了,”顧言笙聲緩緩道,“今天之前,我們兩個只討論過一次關于孩子的事。”
“……臥槽,”唐修覺自己被雷劈了,“就是我告訴你他懷孕了,你說孩子不是你的,是姜默的?”
顧言笙點了點頭,把臉埋進手掌里,有些痛苦地道:“剛剛他自己一個人進手室,一直拽著我的手不放,說孩子是我的,求我救救孩子。可能這個孩子真的是我的,可能真的就如你所說我是喝了酒做了不該做的事……如果真的是這樣,他聽到我說那些話,肯定難死了。”
唐修聽著顧言笙好像快哭了,連忙坐直攬著他肩膀溫聲安:“好好好不哭不哭,現在魚苗苗在小魚也在,一切都好好的,過去的都過去了,好好跟他道個歉就沒事了,嗯?”
“我沒有哭。”顧言笙一字一頓僵地否認,眼眶卻紅通通的。
“行行行,你沒哭你沒哭,你是最堅強的小寶貝。來,獎勵你一些小禮,”唐修笑瞇瞇地拉過顧言笙的手,把一個小袋子和一只u盤放在他手心里,“袋子里是打傷小魚的輸瓶的碎片,上面有小魚的和……瘋狗的指紋。u盤里有走廊上的監控視頻,是怎麼撲向你又是怎麼咬的小魚,里面拍得一清二楚,拿著這兩個東西,你就可以讓蹲牢房了。”
顧言笙怔怔地把東西握在手里。
“還有這個,”唐修又拿起一個大袋子,里面裝著許多新鮮飽滿的草莓,已經被細心地清洗過,沾滿了瑩潤的水珠,“小魚想帶去給他爸爸的,他們不稀罕,我們阿笙可得當人參果一口一口地吃完,對吧?”
顧言笙接過草莓,一臉誠懇地道:“謝謝。”
“謝誰?”
“謝謝你。”
唐修挑眉:“我是誰?”
顧言笙愣了一下,隨即有些窘迫地道:“謝謝哥哥。”
“嗯,乖,”唐修十分滿意地拍了拍顧言笙的腦袋,“那你慢慢吃草莓,等小魚醒了也給他吃點兒,我還有事先走了。”
“你不吃嗎?”顧言笙拉住他,“你不是很喜歡吃草莓嗎?”
唐修翻了個白眼:“我不吃狗糧謝謝。”
他倒是想吃啊,如果他的胃沒病的話。
——
沈堪輿是一個記很好的人,但有些事,他總是很努力地想忘掉。比如年所遭的無止境的辱罵打,后來又遇到的所有冷漠疏離。
他強迫自己把那些都忘記,卻還是會在三更半夜從噩夢中驚醒,被自己一的冷汗浸得瑟瑟發抖。
他其實從來都忘不掉,所以他就更加溫暖,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留一點溫暖在自己邊,這樣那些事就不會讓他那麼痛苦,就可以睡一個好覺。
可是他所謂的努力傷害了太多人,所以到頭來他什麼也沒留下來。跟阿笙的第二個孩子,應該是老天爺打了個盹才施舍給他的,所以后來也被收回去了。
他夢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坐在一片潔白的絨地毯上,抱著藍的瓶咕嚕咕嚕地喝著牛,轉頭看到他,就把瓶丟了下來,咧開沒牙的小沖他笑,一邊聲氣地喊著爸爸爸爸,一邊撲騰著乎乎的小短手小短,往他的方向爬過來。
他眼眶酸,心尖生疼,蹲下去抖著手把孩子抱起來,拖著他綿綿的后腦勺,輕輕吻了一下他茸茸的腦袋。
娃娃笑得更歡了,大眼睛瞇了兩條,在他懷里興地撲騰著手,回給了他一個帶著香的親親。
沈堪輿著娃娃溫暖的小臉,眼淚無聲地涌了出來。
這是他自從懷上甜甜以來,在甜甜出生前和出生后無數次幻想過的畫面,可是從來都沒有實現過,他做得一點都不好,所以孩子從來都不喜歡他。無論是在他離開前還是離開以后。
他寶貝,不愿意應他。
他想親親抱抱,總是躲開。
他說寶貝爸爸你,說我只要爹地。
他沒有當過爸爸,第一次當就很失敗,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他輕輕吻著懷里的孩子,心臟疼得要命,盈滿水的眼底是刻骨的憐惜和不舍。
對不起,爸爸沒有保護好你。
爸爸沒有什麼本事,活了這麼多年卻什麼都學不會,你來了也照顧不好你。
你要去一個更好的地方,而不是這里。
他將孩子放在地毯上,孩子嗚咽著抓住了他的袖,大大的眼睛里瞬間就蓄起了兩包淚。
他溫地笑著,輕輕地將孩子脆弱的小手扯了下來。
娃娃眼睜睜看著他起離開,皺起鼻子癟著,仰起小腦袋哭了個天昏地暗。
——
心口劇痛,沈堪輿艱難地嗆咳了一聲,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小腹酸疼難忍,他手想按,卻被人輕輕地握住了手腕。
他吃力地扭頭看過去,對上唐修溫和的笑臉:“魚苗苗還在里面呢,你這樣按他會疼的。”
沈堪輿愣住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一直呆呆地看著唐修,眼睛都不會眨了,等他回過神來,卻不見毫的喜悅與激,只是默默地垂下了眼睫,說了聲“我知道了,我不按了”,就輕輕著小腹,不再出聲。
他現在不太敢跟人流,能自己待著就盡量自己待著,一來是因為他害怕打擾到別人,惹人厭煩,二來是因為他說話做事都很笨,怕傷害到別人,或者給他們帶來什麼不好的東西。
唐修了他枯黃綿的頭發,笑瞇瞇地道:“魚苗苗還在,你不高興啊?還是想阿笙了?”
聽到顧言笙的名字,剛剛醒來懵懵懂懂的沈堪輿終于有了些比較強烈的反應,他喃喃地重復了幾遍“阿笙”,然后蒼白著臉攥住了唐修的袖:“阿修哥哥,阿笙、傷了嗎?我媽媽……我媽媽是不是把他……打傷了?他在哪里?”
唐修愣了一下,連忙道:“沒有沒有,他只是……”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顧言笙已經站在了門口,他剛想告訴沈堪輿,顧言笙卻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那他是不是生氣了?我記得我流了很多……”沈堪輿抬手了已經被紗布裹住的傷口,在醫院走廊上一幕幕撕心裂肺的畫面清晰地浮現出來,他急得眼眶發紅語無倫次,“我是不是把阿桐送給他的服弄臟了?阿修哥哥,他可能……不想見我了,你能不能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然后、然后問問他可不可以把服給我,我可以洗干凈的,我以前洗過很多次,都洗得很干凈,看不到的。”
自從他心臟和胃出問題以來,咯嘔過很多次,他上都備好紙巾,有時候來不及捂著,就會弄到上。如果是半夜三更發作,汗重衫起不了,就會迷迷糊糊地吐在被子上。他能穿的服不多,被子也只有薄薄的一張,就試了很多種土辦法,把跡都清理得干干凈凈。
唐修聽出了些不對勁,懷疑道:“你為什麼會洗很多次帶的服?”
沈堪輿不明白唐修想問什麼,只覺得他可能是不相信自己,就只是再三保證自己真的可以弄得很干凈,也不肯回答他的問題。
唐修只能先表示自己相信他可以弄干凈,然后問他:“你是經常傷,流弄臟了服,還是因為哪里不舒服,吐弄臟的……或者是都有?”
沈堪輿仍舊不明白唐修的用意,只是怔怔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唐修皺眉頭:“你都沒有想過去醫院看看嗎?不疼嗎?”
沈堪輿搖了搖頭:“我不怕疼的。”
唐修不敢置信:“吐,你也不怕嗎?”
“這個……不會傳染,不用去,過幾天就好了……冒發燒會去的!那個容易傳染……不可以傳染,”沈堪輿蒼白著臉笑了笑,“醫院太花錢了,掛一瓶水的錢……可以買好多水果。”
顧言笙輕輕地吸了口氣,然后艱難地吐出來。他想起之前他額頭傷,他擔心他破傷風,要帶他去醫院,他也是說的同樣的話“不會傳染”。
沈堪輿判斷去不去醫院的標準,是這個病會不會傳染。
唐修一臉不可思議:“你做主播,怎麼會缺錢?”
“要存錢給阿笙和甜甜,還有……”沈堪輿眸黯了黯,沒有說出還有誰,“我除了打游戲賺錢,什麼也不會。我想給他們多買一點東西,水果、飯菜、服什麼的,但是……我做的東西不好吃,他們都不喜歡回家吃飯,水果和飯菜經常都放壞了……他們也不喜歡穿我買的服——我挑得不好看、不會挑……我做不好……”
他想起以往他總是興致地準備好滿桌飯菜,在家里左等右等等到了顧言笙不回家吃飯的電話,他就在桌前發著呆看飯菜冷掉,看著看著就特別地想念顧言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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