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別人說完不麼,一把年紀了,還是如此躁,當得甚用?”老爺子不高興了,把茶杯狠狠頓在桌上。
薛向趕忙打圓場:“理不辯不明,二伯指教的是,也怪我沒說清。”他當然不肯得罪安在海,縱使這個二伯的格局實在夠嗆,可人家也是堂堂重量級部委的大員,自己這個勉強算是一隻腳踏仕途的宦海新丁,將來說不定還得多多邀他之助呢。
薛向稍稍平息了老爺子的怒火,轉對安在海道:“二伯,切莫著急,聽我慢慢道來。其實判斷目前兩邊的勝負也非難事,方纔王叔說今天下午季老那邊來人開出了出海的條件,我猜那邊給的都是小魚小蝦,配不上老爺子的份量吧。”
薛向話音剛落,人人面凝重,出思索的模樣。在座的都是明人,縱使有不擅長機變權謀的,智力上也是出類拔萃之選,話不挑不明,薛向剛指出了隙,衆人就從其中窺出了關鍵。是啊,按理說,如果那邊真心邀己方出海,不應該開出如此不符合時下風浪的條件,己方縱使不趁火打劫,坐地起價,正常的價碼也該達到吧。可對方給出的條件不說不能和那邊相比,簡直是在把己方朝那邊推,這不是古怪之極麼?如此一來,眼下只有一種可能,會出現這種不合常理的做法,就是那邊已經聚齊了漁夫,可以說是勝券在握,已經不需要己方的支持,這個條件不過是試探己方的態度。更有甚者,那邊未嘗不正等著自己這邊拒絕,趁此機會,將己方勢力連拔起,分而吞之,也順便酬了他人助拳之功。一想至此,人人臉大變,縱是一直穩如泰山的老爺子也首次出了凝重之。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衆人默然無語,狹窄的房間但見香菸瀰漫,縈縈繞繞,隨著衆人的呼吸,幻化各種形狀。安在海先前的不滿之意,此時赫然煙消雲散,他滿臉的張,暗自爲自己的冒失後悔;安在江則是低著頭,用力地指骨,似在思索如何破局;左、陳連襟此刻對薛向的好奇和輕視盡消,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驚訝,兩人此刻臉上也沒了先前的從容,畢竟自己和安氏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事已關己,又如何能不著急?
安老將軍從老王那裡要過一支菸,靈臺香已經不能澄清他的靈臺,他需要藉助尼古丁來安穩神魂。他深吸了幾口煙,長長出了口氣,笑著著薛向:“你果然還是如初見時一般敏銳,我贊你是嚴世蕃一流,果沒冤枉你吧?好了,我老頭子年紀大了,經不住你折騰,這事兒是你提起的,由你了結。”老頭子竟然不由分說地把定策的責任推給了薛向。
薛向自不會矯,他此來所爲何事?不正是要立這定策之功嘛。他回到自己的立凳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有些發乾的嗓子,復又轉過來,正對著老爺子的眼神,道:“其實,勢從一開始就很明瞭,那邊的船看似堅固,他們的強大不過是建立在沙堆上罷了,縱使他們此刻依舊掌握著舵盤,可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如三叔指出的那般,他們何曾真正掌握過魚叉?老人家著名的論斷,他們何曾記得。魚叉未握,風帆早破,且遍地結怨,人人無不苦之久矣,如此種種,皆是滅亡之道。我敢斷定季老那邊一定已經獲得了最廣泛的支持,今天他們那邊過來,不過是走個形式。當然,對他們來說是形式,可對我們來說卻是生死存亡的大事。眼下,再談論誰勝誰負,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當務之急要做的事無非兩點。第一,立刻向季老那邊亮明立場,什麼條件也別談。那邊自不敢不教而誅,若是他們真敢把咱們作了魚,現在結的漁夫之盟馬上就會潰散,一個不守信用的盟主,是無法讓盟友們到安全的,既然不安全,誰還願意以‘侍’虎,所以咱們暫時是安全的。第二,我建議老爺子這幾天多到下面走,尤其是曾經有過來往的老同志,不論關係如何,也去拜訪一二,既算是探探風,又向那邊亮明。最重要的是,要和潛在的漁夫們多加通,團結以求自保。我想如果做到這兩點,不說將來會獲得如何的回報,但至咱們暫時是穩如泰山的。”
薛向的話說完了,衆人卻久久不語,安氏兄弟、左、陳連襟加上一邊打醬油的老王心中同時冒出了一個詞:帥才!
唯有老爺子站起來,長嘆一聲:聰明天授,國士無雙!
衆人齊齊變!
………….
江家大宅座落在王府井西路一側僻靜之,這是一座最正宗的四合院。說其正宗,是對比著松竹齋的構造而言。松竹齋就是個單進的院子,一間正屋裡闢出堂屋、臥室、書房等多個房間,哪裡有四面建房,拱衛合圍的四合院的神髓。而江家這座大宅就不一樣,這是一座三進的院子,整個建築構造是堂堂正正的四面建宅,朝中合圍,前兩進院子皆建了宅子,而整個第三進院子卻是一座寬大的花園。這座正宗又復古的四合院已經傳承了一百多年了,原是前清一個貝勒的宅子,從民國到共和國,歷經無數豪紳富賈、達顯宦之手,最終落到江歌的手中。江歌在大本有居所,不過,他和安老將軍一般,不願住在大,除了平日辦公得晚了,會在大困上一宿,大多數時間,他還是願意趕回家來和自己的妻子、兒團聚。
就在薛向於安老將軍書房高談闊論的侍候,江歌的書房也有三個人正在縱談風浪,指點波濤。
江歌的書房和安老將軍的書房比起來,自又是一番天地,簡直可以說是兩個鮮明的對比。百來平的室裝點得金碧輝煌,大理石的地面在穹頂上的水晶大吊燈的照下,晶瑩一片,三張寬大的黑真皮沙發圍著一個一米見方的水晶茶幾,水晶茶幾前方五米的玻璃櫃上擺放著一臺電視機,看牌子正是當初明珠機電廠試行研製的143臺彩電視機中的一臺,靠著電視機後方是一個大紅的合金金屬書架,這個巨大的書架並非是和普通書架一般立在地上,而是鑲嵌在牆壁,無數的大部頭陳列其間。百平方的書房佈置得大氣、莊重,在這個時代尤其顯得前衛,幾乎看不到一點老舊的彩和過時的。
寬大的真皮沙發上,江歌居中而坐,手裡捧著一盞紫砂橢球杯,面帶微笑地聽著他下首左側的一箇中年人侃侃而談。江歌今年方纔五十四歲,雖然將暮年,但對翻騰於宦海中人來說,正是驕當空,黃金歲月。他保養得很好,一方國字臉白皙無須,濃眉大眼,濃的黑髮雖無髮型可言,卻打理得整整齊齊,整個人看上去氣勢十足,渾然沒有他兒子半分的之氣。
正和江歌說話的中年人大名丁世羣,乃是季老的生活書。他今年剛過不之年,正是躊躇滿志之時,平日裡負責照看季老的生活外,也參贊文字工作,頗得季老重用。今天下午就是他季老之命探訪松竹齋,不料,他此行並未達到預期的效果。這不,得空之後,連夜跑到江歌問計。
“江公,我這趟差事算是辦砸了,在下實在是心中慚愧啊。其實,我心中也是七分委屈三分苦啊,當時我聽了季老說的底線,就知道這是個難辦的差事,可既然季老發話了,刀山火海,我也得早一遭不是?我費盡脣舌,那邊只是含糊不清,沒個態度,我看這事兒玄了。這兒沒外人,我就跟您說句心裡話,季老開的條件實在是夠嗆,瘦魚、小蝦三兩條,我都不好意思開口,這哪裡有拉攏的誠意嘛!江公,我這次在季老面前失了分,還您要在季老面前爲我開解一二,多多言啊!”丁世羣面容周正,服裝儼然,時近中秋,暑氣並未消散,他卻穿著翻領中山裝,釦子扣得嚴嚴實實,頭上整齊的小分頭也因緒激昂,隨著說話時的擺有些散了。
“世羣莫急,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季老是另有深意。以他老人家的格局、睿智,若是真心拉攏人,怎會開出這種條件?不過是試探那邊的態度罷了,或者說想推他們一把。我想,季老不告訴你其中真意,不過是行‘瞞人先瞞己’之策罷了。世羣啊,你從那邊回來還沒先見過季老吧?若是你見過季老,就不會這般慌張的跑我這兒問計啦。”江歌語重心長地安著方寸大的丁世羣,畢竟眼前的這個傢伙頗得老頭子信賴,將來扛過大旗,說不得還要借他的助力呢。
“高啊,季老真是高啊,三千年權變之在他老人家手裡,方纔融爲一爐啊!”丁世羣聽了江歌的一番解說,懸起的心慢慢放了下來,站起來,開始大拍季老馬屁,這是他平時慣行之,不管季老在不在場,每逢談到季老的時候,他必肅然站立,讚歎一番。
忽而,丁世羣的臉大變,停止了吹拍,失聲道:“江公,還是不妥啊,季老出的破綻我居然沒看出來,季老會不會以爲我子魯鈍,不堪造就啊?”
江歌看了他這副扶不起來的模樣,心裡就是一陣厭惡,難得你還知道自己不堪造就。這種人平日裡高談闊論,實際上擔不得一點事兒,不知道季老怎麼會看重他的。莫非人到了絕巔後,都喜歡這種人?
江歌正思索著如何安這個阿斗,坐在他右手沙發上的江朝天卻主接過了老爹的擔子:“丁叔稍安勿躁,您想想季老的謀略是如何高深,您瞧不出來那是正常呀,安老頭那邊恐怕也已被季老陷了進去,丁叔又何必慚愧。再說您的智謀,那是衆所周知的,用不著向誰證明。”江朝天說完最後一句話,自己都忍不住想吐,吹捧對他來說,並非難事,可吹捧這種尖皮厚腹中空的傢伙,實在是讓他心中作嘔。
“噢?這麼說安老頭這次恐怕是在劫難逃嘍!哈哈,他們張狂,先前季老不是沒和那邊吹過風,可安老頭子一副崖岸自高的模樣,著實令人氣悶,他們想坐山觀虎鬥,也不稱量稱量自己幾斤幾兩,這次就讓他們不蝕把米。”丁世羣了江朝天的寬,徹底放下心來,又變一副萬事盡在我掌的模樣。
江歌親手拾起茶幾上的紫砂壺給丁世羣續上一杯水,道:“世羣儘可放心,以你在季老心目中的份量,再加上今日又立下如此大功,外放高升,那是指日可待呀。來,作爲兄長,我先敬你一杯,爲他日高升賀。”
丁世羣聽了江歌的這番話,樂得一張撲克牌臉瞬間開了花,口中連連說“哪裡,哪裡”,手上卻未停,端起茶杯和江歌撞了一下,一飲而盡。
江朝天在一旁笑瞇瞇地陪飲了一杯,他剛把茶杯放下,卻見父親轉過頭來問道:“朝天,你揹著我和那邊接了兩次,況如何?今兒個你丁叔也在,說出來,也讓他安安心。”
江朝天愕然,他和薛向的接確實是自作主張,由於一直未得到那邊實質的答覆,他也就沒和江歌報告。這會兒,江歌突然問起,他吃了一驚:“這您都聽誰說的?”他吃驚的不是擔心老頭子知道了自己的小作,而是吃驚老頭子何時在自己邊埋了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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