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就遍邀諸人去遊金山寺,周墨農、倪元璐、王炳麟、翁元升等人都要去,張原也是珍惜路上風景之輩,欣然願往,傳教士金尼閣聽說是遊佛寺,當然不去,二十四位舉人要去的有十六人,連同婢仆近四十人,集中到阮大鋮船上,移舟金山寺下——
金山是江心島,所謂萬川東注一島中立是也,扼長江水道咽,歷來為兵家所必爭,金山寺依山而建,山即是寺,寺即是山,風景幽絕,形勝天然,白蛇傳裡的水漫金山就是在這裡。
時二鼓,新月西斜,月雪,上下一白,而山巔孤聳的金山塔又是如此肅穆清絕,寺在江心,又是寒冬之夜,除了張岱、張原這一行外,更無其他遊人,眾人經龍王堂,大雄寶殿,沿途不見寺僧,四周漆靜,隻佛前有幾盞長明燈熒熒照耀,殿外疏疏殘雪,乍看似樹梢下的月——
阮大鋮、張岱命仆人在大殿上盛張燈火,鑼、鼓、鐃、鈸、笙、簫、笛,一時都敲打吹奏起來,阮大鋮妝扮韓世忠,張岱讓素芝扮梁紅玉,就在大殿上唱“韓蘄王大戰金山”,此劇是講韓世忠、梁紅玉夫婦在金山大敗金仵十萬大軍的故事,很熱、很熱鬧,鑼鼓喧天,唱腔激昂,把金山寺的老僧人都驚了,聚到大雄寶殿探頭探腦來看,見燈火通明,鼓吹如沸,裳絢麗,墨登場,這些僧眾完全懵了,不敢問唱戲的是什麼人?為何半夜在此唱戲?
待到梁紅玉擂鼓助戰時,張岱嫌素芝沒有力氣,這樣散漫無力的鼓聲哪裡調得起士氣, 瞥眼看到張原邊的穆真真,便過來讓穆真真上去演梁紅玉——
穆真真往張原後一,連聲道:“婢子不會演戲,真的不會演戲。”
張岱道:“現在不要你演什麼了,也不用唱,你隻上去使勁擂鼓,鼓點越急越好。”
張原也鼓勵穆真真去,穆真真見爺開了口,便依言上前,接過鼓槌,使勁擂起來,穆真真善使小盤龍,手腕有力而且靈活,很快就掌握了敲鼓要領,“頭如青山峰,手如白雨點”,鼓聲如沸如撼,連大雄寶殿的佛像都震起來,十萬金兵在這鼓聲中盡喂了長江中的魚鱉……
闔寺僧眾長脖子看,豎著耳朵聽,聽到彩,也是擰眉豎目,表生,有那濁眼昏花的老僧,一邊打哈欠一邊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
一劇演畢,已是三更後,阮大鋮等人收拾燈火戲出大殿過龍王堂徑往山下去,圍觀寺僧沒一個人敢上前問訊,面面相覷,咄咄稱怪。
有個老僧膽大,悄悄跟著張原等人到山腳,看著這群人上船,解纜過江,船已行遠,老僧還提著一盞小燈籠立在山腳目送,著眼睛,不知這群突兀而來突兀而去的演戲者到底是人是怪還是鬼?
良久,老僧返回大殿,殿堂俱寂,那佛前依然只有那幾盞暈黃的長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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