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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騷》 第348章 金山夜戲

~日期:~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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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篷船順著秦淮河往右繞去,武定橋看不見了,張原是滿懷離別的惆悵,張岱卻是按捺不定很快活的樣子,而且言又止,明顯是想讓張原問他,張原就問:“大兄,李雪和你說什麼了,大兄這麼快活?”

張岱低聲音道:“雪姑娘方才對我說‘當為宗子相公’——”

張原不明白:“這是何意?”忽然一拍額頭,瞪眼笑道:“大兄,大兄!”

張岱見張原明白了,樂不可支,說道:“去年初見,我就心之,因年,不忍言,此番再見,那種聲宛轉,著人,讓我心難熬,雪姑娘答應為我養著,明年或者後年,我再來迎娶。【無彈窗小說網】”

張原搖著頭笑,大兄風流,這是蘿莉養啊,說道:“難怪我看那李蔻兒頻頻拿眼看你,原來已有。”

“胡說。”張岱笑道:“我真是一夜不解帶侍候李雪,當然,李蔻兒也在邊上——”

張原道:“是在同一張床上吧。”

張岱大笑:“介子神算,什麼也瞞不了你,真是在一張床上,不解帶也是真的,天那麼冷,不上床焐一下豈不凍壞了我,就說了一夜的話,但不及於。”

張原說了兩個字:“神往。”

……

雪後放晴,日朗朗,止馬營碼頭上,高高矮矮立著一大群人,四條船靜靜泊在岸邊等待-<>-,分別是張原的船、范文若的船、翁元升的船,還有阮大鋮的船,張原從紹興出發同行的是六位舉人,到嘉興、到蘇州,現在到南京,聚起了二十四人,都是翰社社員,除了范文若、文震孟、焦潤生、羅玄父四人是前科舉人外,其他二十人都是乙卯新科舉人。那種英氣是困於場屋多年的士子所沒有的,功名富貴當然要求,但建功立業、流芳後世的雄心壯志這時也是有的,當然,很多人的理想和志向會在此後一次一次的落第中被消磨,會在場傾軋紛爭和利熏心中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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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張原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杭州小景徽臨別對他說的話,小景徽說:“張公子哥哥你可不要變得太多哦。還是這樣子最好……”

張原心道:“我不會變。我會堅持自己的理想並一步步使之實現——”

“介子兄,宗子兄。”

碼頭上有人朝這邊船頭高聲著,人多。看不清是誰,聽聲音似是琉球王子尚,張原和張岱朝人群揮手。待船泊下,便跳上岸去,只聽焦潤生道:“宗子、介子,到這邊來,家父在此。”

人群讓開道,張岱、張原走過去,就見須發如銀的焦竑立在一頂帷轎邊,焦潤生、羅玄父等人隨侍左右,焦竑笑呵呵道:“今日晴朗。就來河邊為你們送行,盼春春闈捷報早傳。”

張原與焦老師說了幾句話,琉球王子尚和他的兩個伴讀侍臣林兆慶和蔡啟祥過來了,恭恭敬敬向焦竑行禮,焦竑不認識這琉球王子,對張原道:“是你的友人嗎,你們自說話。我再叮囑潤生幾句。”

張原便與尚寒暄,尚埋怨道:“介子兄到了南京也不告知在下一聲,差點錯過。”

張原致歉:“實是行程匆匆,也不知道尚兄還在國子監。”

有些悲傷,說道:“在下明年初就要歸琉球。不知與張兄還有沒有再見之期!”

張原知道尚的痛苦,鹿兒島大名島津氏每年要從琉球征調上千民夫去鹿兒島服役。還要琉球王進貢海魚、熊掌、藥材、礦產,貪得無厭,

雖有不甘奴役驅逐島倭的志氣,但他不是世子,而且憑琉球自己的力量也無法與島津氏抗衡,聽尚說年初他還去了一趟京城,遍訪閣臣和諸部,想得到大明朝廷對琉球的支持,但最終是失而歸——琉球,釣魚島也在那裡啊,但此時的張原也只能給尚一些口頭的安,執手道:“弟與尚兄皆風華正茂,豈會沒有相見之期,尚兄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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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自己在南監結識的友人張原極為看重,如張原這般了解琉球並同琉球的大明諸生很罕見,張原深知琉球對大明在後貿易中的重要地位,眼界和見識遠超儕類,尚低聲道:“衷心企盼介子兄春闈連捷,早掌閣部,這樣我琉球或許能不島倭欺凌,世代為大明藩臣。”

張原也未謙遜,要給尚一點消嘛,鄭重道:“弟與尚兄一起努力。”

肅、謝久祿、金尼閣這幾位傳教士也過來與張原說話,金尼閣自己背著行李,有點苦修士的樣子,張原的三明瓦船住不下這麼多人,而范文若的船比較空,黃尊素就搬到范文若的船上去,給金尼閣騰出一個小艙室。

午時初,赴京趕考的二十四位舉人分別上了五條船,岸上送行者齊聲恭祝諸位舉人“春闈奏捷,金榜題名”,五條船陸續離開止馬營碼頭,順流而下,不須半個時辰就出了秦淮河口,匯長江,頓覺豁然開朗,江面有十數裡寬廣,兩岸不辨牛馬,凜冽的江風浩而來,船從秦淮河進長江水道,才讓人到江河之大,人力渺小——

阮大鋮的船領頭,阮大鋮是長江北岸的桐城人,經躇來長江兩岸,其船工對南京至鎮江的這一段水道也悉,張岱等人的船就跟在阮大鋮的船後面,順流而駛,掌握好船向就行。

張原和王炳麟、金尼閣立在船頭,看南岸風景,張原去年在南京國子監讀書數月,南京風景都未及領略,四百年間山川風景變化是很不小的,王炳麟在南監待了兩年,白下青溪,棲霞拋,這些地方都遊玩過,指點南岸那一脈高崖道:“介子,金司鐸,兩位請看,那是直山,再看那突兀於江中的奇峰,便是燕子磯◎裡長江第一磯,為金陵登臨之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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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從燕子磯下過時,因江流被燕子磯仄,水流洶湧,船行甚速,寒風凜冽,張原幾人不敢在船頭站立觀景,回到艙中坐定。

天主教徒飲食方面沒有多忌。隻禮拜五不能食。還有大齋日要肚子,其余葷腥不,今天是萬歷四十三年冬月初四。金尼閣對張原說是禮拜三,在船上用罷午餐,張原、王炳麟與金尼閣圍著火爐討論歷法。金尼閣果然是通歷法的專家,張原雖然不通,但只要金尼閣一說,他都能很快了解並掌握,這讓金尼閣驚歎,金尼閣有些觀點是錯誤的,比如托勒地心說,張原就問:“我聞泰西波蘭國有學者名哥白尼,有日心說。金司鐸了解嗎?”

金尼閣頓時象被蠍子蜇到了一般,又是搖頭又是擺手:“那是魔鬼邪說,敝人深惡痛絕,敝人毫無了解,也無意去了解。”

張原一笑,無意與金尼閣辨日心和地心,日心地心都是錯♀些讓伽利略去辨吧,他更關心的是《泰西水法》和艙的那兩支燧發槍,但金尼閣反而追問他是從哪裡知道哥白尼和日心說的,張原就說是從一本泰西人的書上看到的,金尼閣連連搖頭。說:“這等異端邪說不知是誰帶到貴國的,十分有害v公子絕頂聰明,萬萬不要那異端邪說蠱,敝人從法蘭西帶來的都是開卷有益的書籍。”說著,從他的行李中取出一大疊拉丁文書籍,關於天文歷法的書籍最多,有《推歷年瞻禮法》、《簡平儀說》、《黃赤距度表》,關於人生理的有《人概說》,還有很多宗教書籍是張原不興趣的,張原揀出一本《意拾諭言》問金尼閣這是什麼書,金尼閣隨口就講了書中的一則故事“農夫與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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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原微笑傾聽,心道:“這不就是《伊索寓言》嘛。”想起徐啟與利瑪竇合譯《幾何原本》之事,便提議道:“金司鐸,舟中無事,不如你我二人合作,把《推歷年瞻禮法》、《黃赤距度表》、《意拾寓言》這幾本書翻譯漢文,由我翰社書局刊印發行,如何?”

金尼閣喜道:“敝人正有此意,一直尋覓不到智慧開通的儒者,張公子極是合適,簡直是天造地設。”

金尼閣非常愉快,金尼閣最欣賞利瑪竇,他奉羅馬教廷之命來大明就是為了整理利瑪竇的稿,金尼閣認同利瑪竇的傳教策略,認為要讓大明百姓接聖教,首先要傳播西方科技——

“但此去北京不過一個半月,恐怕連半本書都翻譯不了,張公子即將參加會試,不容三心二意,待考試後再約時間合作翻譯,如何?”

當年徐啟與利瑪竇翻譯《幾何原本》六卷用了兩年時間,所以金尼閣的考慮不無道理。

張原道:“《推歷年瞻禮法》繁難,那就先從翻譯《意拾諭言》開始,嘗試一下難易。”

金尼閣欣然應允,待張原磨好墨、鋪開紙,他便翻開那本裝的《意拾諭言》,用他那尚不純的大明話逐字逐句講了第一則諭言“狐貍和葡萄”……

金尼閣這是直譯,拉丁文與漢語差別實在太大,金尼閣尚未學貫中西,譯得磕磕絆絆,佶屈聱牙,心中很是慚愧,自知與利瑪竇的中西文修養相去甚遠,生怕張原皺眉嘲笑,然而張原卻是筆不烷,等他講完這則“狐貍和葡萄”,過了不到半刻時,張原擱下筆,將那張紙遞過來:

“金司鐸請看,這樣譯可否?”

金尼閣接過來逐字誦讀:“狐與葡萄——昔有一狐,見葡萄滿架,萬紫千紅,累累可,垂涎久之。奈無猿升之技,不能大快朵頤←則生怨,怨則生怒,怒則生誹,無所不至。乃口是心非,自曰:‘似此葡萄絕非貴重之品、罕見之,況其味酸,吾從不下咽,彼庸夫俗子方以之為食也。’此如世間卑鄙之輩,見人才德出眾,自顧萬不能到此地步,反詆毀加,假意清高。噫,是謂拂人之,違心之談也。”

金尼閣讀完,目瞪口呆,張原的譯文比拉丁原文還彩,並且略有發揮,這就好比臨摹勝過原作、山寨倒正版,金尼閣搖頭歎道:“張公子之才。敝人生平僅見,敝人能與張公子合作翻譯,真是蓬蓽生輝。”

“蓬蓽生輝”一詞用得不恰當,張原善意提醒,金尼閣也是虛心教。

這日下午,金尼閣和張原用了兩個時辰合作譯出二十則諭言,這本《意拾諭言》裡總共一百八十多則寓言故事,照這樣的進度。一天翻譯四個時辰的話。那只要五天就能完,金尼閣對這樣的神速覺象是在做夢,他把這個歸之於天主的奇跡v原的出現,就是天主示現的奇跡——

暗下來,聽得前面船上的人銳聲喊道:“鎮江到了◎江到了。”

南京離鎮江水路一百六十余裡,這順風順水,一個下午就輕舟而過,照先前約定,他們將在鎮江過夜,明日一早渡江往揚州。

五條船相繼泊在北固山下,新月如眉,早早就掛在中天,山頂上有前日留存的薄雪。映著月,噀天為白,江濤吞吐,白霧彌漫,景致頗奇。

張原站在船頭,仰北固山,心道:“這便是梁武帝所稱道的天下第一江山x棄疾的‘何神州,滿眼風北固樓’也是在這裡,那邊是金山和焦山,三山呈鼎足之勢。”

“介子,用了晚飯沒有?用過了。好,我們去金山寺一遊。”

張岱在那邊船上v岱是最喜遊玩的,昨夜沒睡,上船後就一直從南京睡到北固山,被喚起吃了一大碗羊餛飩,神極好,遊興極濃,北固山雖是路過,景絕不容錯過,阮大鋮與他一拍即合,阮大鋮船上還有諸般曲藝樂,隨船的一個侍妾和兩個小廝都能唱戲,阮大鋮道:“北固山險峻,夜裡登山不便,而且甘寺朽廢,我去年來過,無足觀,金山寺卻好,山不高,遊玩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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