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宅子分布的并不算近,風格也并不一一相同,逛完城南那最后一,日頭西斜,天已昏。
裴昭珩道:“如何,這四宅邸,不知子環中意于哪一?”
賀顧垂眸想了想,半晌才抬頭瞧著裴昭珩定定道:“真要選的話……第一吧。”
裴昭珩聞言一怔,似乎有些意外。
“……為何?”
他的確是意外的。
本以為……以子環的,多半會喜歡或是第三那樣古樸寬敞、直通直達的宅子、或是現在他們兩人置于的這座宅院湖連通著京郊廣庭湖,波粼粼、之人心暢達的園子,卻不想最后子環竟選了第一……那座最小、卻也最致、風格多為文人所的宅院。
賀顧靠在亭子的闌干上,閉目吹了吹遠湖面過來微涼的晚風,道:“珩哥是納悶我為何不選此嗎?其實這宅子、還有方才上一,都很好,珩哥挑給我的園子,自然都是妥當的,可還是第一座離宮近些……”
他頓了頓,轉眸看向裴昭珩笑道:“我可不想日后每次進宮見你,都得坐大半個時辰的馬車。”
裴昭珩:“……”
他倒真沒想到,子環看中那第一宅院的緣由,竟會是這個……
再則……這些日子子環的謹慎和小心,裴昭珩不是沒有看在眼里,他本還以為……為了避嫌,子環會選一座離中沒那麼近的宅子,以免招人口舌 ,是以盡管裴昭珩的心最屬意的宅子也是那離宮最近的第一座,他卻仍然還是吩咐務司另挑了三,留做他選。
賀顧倒并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正中了某人下懷,他抬眼瞧了瞧天,心知這個時辰宮門也快落鑰了,珩哥是時候該回宮了。
……可卻不知怎的,無論如何也不想開口趕他回去。
裴昭珩從賀顧臉上看出了點端倪,忽道:“……子環可是不想我回去麼?”
賀顧一怔,轉目去看,卻見他正瞧著自己。
他沉默了一會。
換做往日,可能賀顧還真會強歡笑,假做并無此心,開口勸他趕回宮,可今日不知怎的……
“……可以嗎?”
賀顧問。
“自然可以。”
裴昭珩溫聲笑答。
日頭已然徹底落了下去,天幕低垂,亭子里也只剩下廊上掛著的幾盞雕花燈籠里的火仍在跳,投下了兩個人疊在一的影。
二人相視一笑。
“這卻好,只是得小心些,不能人發現今日陛下出宮私會外男了。”賀將軍道。
“只要將軍不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自然不會有旁人知曉。”皇帝答曰。
見賀顧失笑,那頭年輕的新君也勾起了角,難得促狹的低語道:“……即便知了,倒也無妨,朕要會誰,他們攔不住。”
賀顧笑完了,才忽然回過神來發現,不知何時,自己那不聽使喚的右手已然和那人有些微涼的左手十指扣,亭外傳來齋兒極低的提醒聲:“二位爺,時候不早啦。”
裴昭珩并未回頭,只淡淡答了一句:“今日便不回宮了,你遣人回去傳一聲,把宮里安頓好。”
那頭齋兒明顯有些意外,但卻并沒有出言多問,只是腳步微一躊躇,很快還是答道:“是,奴婢這就回去安排。”
齋兒腳步匆匆的回宮去了。
賀顧為曾今的十二衛統領,自然知道即便齋公公走了,跟著他們的也絕不僅僅只剩下明的承微一個,可即便如此,他卻也難得的坦然了起來——
“珩哥難得出宮一日,不如我帶你去個好地方用晚膳吧?”
好地方不是別,卻是城南賀家的產業,言大小姐當年留給兩個孩兒的嫁妝,珍客樓。
這酒樓本來當初讓萬姝兒糟蹋了多年,已然半死不活,只是近幾年到了蘭宵手中,蘭宵苦苦經營至今,才又起死回生了起來。
去年年初時,在城南便已然與曾經穩珍客樓一頭的競爭對手匯珍樓分庭抗禮,不分伯仲了。
裴昭珩帶了一頂帷帽,賀顧倒并未做任何遮掩,是以今日蘭宵雖然不在,掌柜的一見了賀顧,卻也立刻認出了這是東家帶著貴客來了,趕忙誠惶誠恐的親自迎著二人去了最頂樓的雅間。
去年生意上甚有富余時,蘭宵便張羅著吧珍客樓大肆重新修繕了一番,又加高了兩層,是以如今城南視野最好,景致最佳的酒樓雅間,必有珍客樓頂層的這間上座一份,賀顧也是想到了這個,才會帶著珩哥到此來。
自家的產業,自家的酒樓里用飯,自然也讓人安心的多,不必擔心隔墻有耳,頂樓也只有這麼一間雅間,既寬敞卻也蔽,不必遮遮掩掩,引人耳目。
酒菜已經招呼廚房下去準備了,賀顧打開了連通雅間觀景亭子的門,轉對剛剛摘下帷帽的裴昭珩笑道:“珩哥,快來瞧瞧。”
裴昭珩放下帷帽,依言跟著賀顧走出門去,汴京城夜晚微涼的風夾雜著空氣中浮著的不知名食香氣撲面而來,樓底下燈火通明、人流如織、熙熙攘攘,珍客樓這座雅間的位置的確得天獨厚,不著聲的便能把這一切盡收眼底。
賀顧不無得意道:“怎麼樣,不錯吧,去年這亭子還是我讓蘭宵加的,此觀景,豈不是城南頭一份的得天獨厚,獨占鰲頭?”
裴昭珩許久未見他這麼一副洋洋自得的稚模樣,只覺十分可,溫聲道:“……的確是獨占鰲頭,子環的妙思果然不錯。”
賀將軍本來還正在得意著,卻忽然發現那頭的珩哥只盯著他看,不賞景了,不由急道:“這麼好的景致,珩哥總盯著我看做什麼?今日不賞景,豈不枉費了這難得出宮來的閑暇?”
他今日帶著珩哥到此來,自然不是沒有原因的,雖也有為著他自己老早就想和珩哥共看人間煙火的私心,但今日臨時起意,卻多半還是因著覺察到了珩哥的疲憊——
以裴昭珩的,想也知道……兩世以來,他總在為了這為君以后、則必然在他肩頭的重擔持著,可卻總也離不開攬政殿那一方幾乎了所有越朝皇帝一生囚籠的一畝三分地……
更不曾好好的看過這片被他護持這的土地,和這份來之不易的熙攘和繁華。
可賀顧卻想讓他看。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吶喊,在躁——
——無論是他賀子環,還是再度為君的裴昭珩,即便應該佩蒼天憫懷,讓他們重活一世,即便此生相守已然不易,可卻也絕不應該再重復一遍前世的老路。
一個做煢煢孑立孤家寡人的君王,一個做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臣下。
……如果注定只是一場漫漫無涯的痛苦回,這重活的一世又有何意義呢?
想及此,賀顧猛地怔在了原地,幾乎忘了呼吸——
他好似被什麼東西,從窒息又昏暗的湖底拖拽著、重新回到了水面之上,之下。
若要問那拖他浮上水面重見天日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大概便是今日車廂里,珩哥那幅淺寐著的疲憊側臉吧。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如夢一般,發覺這些日子的自己,究竟活了什麼模樣——
雅間的門被敲響了兩聲,外頭傳來伙計的詢問聲:“東家,菜備好了,現下要上麼?”
賀顧被這一聲喊得回過了神來,這才轉頭揚聲道:“進來吧。”
伙計們推開門,果然端著托盤進來布菜,他們手腳十分麻利,沒片刻功夫便在屋里的八仙桌上呈了滿滿一桌,那領頭的,這才抱著托盤站在門口弓腰笑道:“若沒什麼別的事,小人們這便出去了,二位爺慢用。”
賀顧應了一聲,屋里這才又重新只剩下了他與裴昭珩二人。
賀顧拉著裴昭珩落座,自己又坐在了他邊,這才舉箸笑道:“逛了一天,也該了,我這酒樓里的廚子可是經了姑娘這張挑剔的,挑細選出來的,味道必不比那對面的匯珍樓差,珩哥趕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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