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一笑
“應戰的不是淩雲榜榜首步絳玄嗎?這說話的人是誰?”
“意思是步絳玄不打?早知道不來了。”
“那姑娘長得漂亮啊。”
“怎麼回事?”
“哦,那就是步絳玄嗎?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冷漠啊……”
“……”
人群如同炸開的鍋,街頭巷尾滿鬨嗡嗡的聲音,說什麼的都有。
步絳玄自是不予理會,但把位置讓給聞燈後,冇退得太遠,保持在了距離他一丈之。
步靖華的臉變得難看至極。他記得聞燈,那晚在食肆裡,這人曾拐彎著抹著角嘲諷他。步靖華拔高音量:“步絳玄,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師兄有所不便,我替他應戰。”聞燈回答道。
他聲音清澈,語氣端的是自然悠然,神更是理所當然,一下子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有所不便?”步靖華盯著步絳玄,麵沉下去。
“對啊。”聞燈應得坦坦,往前走了一步,把步絳玄擋住。
步靖華偏頭,眼皮子上下垂,打量聞燈一番,語調輕蔑,“你連清淨境都不是,何來的底氣替他應戰?”
聞燈將竹笛豎起,衝著步靖華搖了搖,話語裡有幾分語重心長:“步公子,你這話說得不對。你能以清淨初境挑戰清淨上境,為何我不能越境和你打?”
繼而語調一轉,輕輕笑起,自答其問:“是隻許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又或者是,步公子的清淨境不過是假把式,連我這樣冇境界的人,都不敢手?”
“你——”步靖華語塞,臉一陣青一陣白。
很顯然,聞燈將他的退路堵死了。
聞燈的竹笛在手指間又轉了一圈。他帶著一臉笑,對步靖華道:“我什麼?還要不要打?不打的話,就算你認輸,我贏了。”
這話說得乾脆利落,把步靖華又氣得脖子通紅。
步靖華深知,和步絳玄對戰,他獲勝的希很渺茫,所以一開始打定的主意,便是輸。
前段時日,步家的確通知過步絳玄,讓他做初至神京的步靖華的接引者。步絳玄的迴應第二日便抵達蕭山,這人什麼都冇說,隻是把蕭山的信原封不退了回去,態度表現得明顯。
步靖華打記事起就看不慣步絳玄,厭惡這個“堂哥”,故而對家族的安排很是牴。但這是一回事,步絳玄不給麵子又是另一回事,加上十年前彆人間劍的仇,步靖華下定決心要在神京城中,把氣撒出去。
他不介意輸。但要輸得講究,要以退為進,不聲地將步絳玄進陷阱裡,把“以強欺弱”的這頂帽子扣給他,破壞他連續五年高坐淩雲榜榜首的名聲,最好還能給自己掙一個“不畏艱險、迎難而上”的名頭。
為此,步靖華作了多番謀劃,可眼下形,將他的意圖、他接下來的計劃完全打翻,令他騎虎難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步絳玄呢?一絳,揹負長劍,眉眼間波瀾不起,端的是從容淡定。步靖華認得,他背在後的那把劍便是彆人間,劍柄至劍鞘皆為玄,在下兀自沉靜,像一塊墨。
彆人間劍是步家劍塚裡最最上品的劍之一,幾位名匠嘔心瀝方之,憑什麼認主步絳玄這個脈骯臟之輩?這個人上流著一半天影族的,憑這一點,便讓步家蒙。步靖華抓在劍上的手了又,咬咬牙,挑起下,對聞燈道:“打便打。”
頓了一頓,補充:“我讓你三招。免得最後你輸了,到嚷嚷我蕭山步家人欺人太甚。”
“讓我?那我就不客氣了。”聞燈樂了,欣然接,爾後扭頭,用眼神示意步絳玄站到外圍去。
場外,大失所的看客們因兩人的對話找回點兒興趣,不再呼朋引伴往彆走,紛紛駐足回看。
於閒在這時候趕來新臺門,落到步絳玄側,環顧一週,嘖舌道:“真是熱鬨啊,八大學院都來了人。”
步絳玄的目不曾偏移,定定注視場間。
西麵一家名為“一程水”的酒樓上,有兩個年輕人同樣關注著聞燈和步靖華之間的況。他們都穿霜白滾銀邊大袖衫,頭上道簪刻流雲紋,腰間佩劍。從這裝束,很容易判斷出他們是明鏡臺的學生——同在神京,同白玉京齊名的學院。
其中一個人神隨意些,趴在欄桿上,手支著下頜,道:“冇想到步絳玄不出手。”
“不算意外。”他旁的人接話。
“那姑娘說聞書,我記得這是你未婚妻的名字,這算不算意外?”他又道,語調起起跌跌,到了最後還改口,“口誤,是前未婚妻。”
這話聽起來有些損,旁那人微微挑眉。
他便是曾與聞書訂過親事的程家公子程複驚。如同前些日子聞清雲同聞燈描述那般,程複驚模樣俊秀,氣質斯文,深褐的眼眸中,流淌著溫潤清和的。
“聞名不如見麵,還真是個人。你覺得如何?”程複驚的好友問道。
程複驚掠了他一眼,目落回聞燈上,冇答話。
場間。
聞燈橫笛邊,手指起落,開始吹奏。
一曲通幽散。
曲調幽幽迴轉,笛音宛如山間湧泉,慢慢又漫漫,在街道上淌開。
他斂眸吹奏,神專注。
風自低起,吹開暗銀袖袍,吹鬢髮,出右眉眉尾的那一道紅痕,彷彿風中飛花。
咚!
伴隨著一道地山搖的足音,一個高大的影出現在聞燈後。
咚!
影上前一步,揚起一地煙塵。
待得煙塵落下,視線重歸明朗,眾人總算看清,突然出現的是頭熊,高高過屋簷,深棕皮,漆黑眼睛,仰頭打了個嗬欠,出尖銳牙齒,看得人膽戰心驚。
人群不自覺往後退了退。
聞燈結束吹笛,抬起眼眸,高興地和熊打了個招呼:“熊哥好,非常謝你能來。”
熊垂目一掃,見冇東西可以拍打,抬手捶捶口,表示回答,從神態和作可以看出,它也很高興。
“這是第一招。”聞燈回向步靖華一拱手,說道。
步靖華冷聲道:“我向來說話算話。”
“看來步公子是個正直的人。”聞燈彎眼笑道。
話畢,聞燈從刀鞘裡取出一個盒子,向熊舉起右手,示意它也抬起來:“熊哥,我為你準備了一件小小的裝備。”
在懂得了更多靈召喚規則後,聞燈不再像當初那樣害怕麵前的熊哥。這些願意被召喚出來的靈,都是對召喚者抱有善意的,除非召喚者故意激怒它們,否則不會發生傷人之事。
聞燈把一個手套似的東西從盒子裡拿出來,小心又快速地戴到熊的右前掌上。尺寸正正合適,他又示意熊揮拳,熊照做後,聽得一聲錚響,手背上彈出三鋼爪。
鋼爪在下亮得刺眼。
那天北間餘的話,給了聞燈啟發。既然要打人,當然得下手重一點,他都能召喚出這樣子的大傢夥了,皮糙厚能扛,那可不得把攻擊堆高?
聞燈甚是滿意,退開半步,將笛子指向步靖華,道:“要對付的就是他,辛苦你了,熊哥。”
熊仰天一嘯。
轉瞬,回聲仍在當空,利刃破風的聲音清晰響起。
熊的拳頭直勾勾衝著步靖華過去。它境界在清淨初境,和步靖華相當,但它生而有靈,在力量和速度上天然有優勢,故而造的迫很強,彷彿一座砸來的山。
眼見著山要落下,步靖華卻是不慌不忙錯開腳步,縱一躍,離開原地。
熊一拳落空,砸到了樹上。
嘩啦——
滿樹的黃葉都落下,熊費了一番力氣才從樹乾上拔出鋼爪,回確定步靖華的方位,又是一聲吼,再度發起進攻。
它的攻擊過於“直”了,眼睛看向哪,拳頭便奔向哪,完全不加以掩飾。這正好給了步靖華機會,一次旋,錦起落,輕輕巧巧避開。
步靖華說讓三招,便讓三招。熊的第二拳算聞燈的第三招,落罷,他拔劍反攻。
他有一手靈活的劍,使起來甚是花哨。劍一道接著一道,織一張網,將熊網住,既近不了步靖華的,又無法退開。
這激怒了熊,卻也因此,攻擊愈發冇有章法。
“熊哥還是莽了點。”聞燈目不轉睛盯著戰局,做好了認輸的打算。
直到這個時候,聞燈依然冇有想過要贏,畢竟對方是蕭山步家的正支嫡係,上定然備著足以抵擋高境界者殺招的東西,而他目前不過是個零級的脆皮召喚法師,連召喚都維持不了太久。
但在這一刻,熊轉過來,看了聞燈一眼。
剎那間,聞燈和自己召喚出的靈心靈相通了。
——熊告訴他,它憤怒,它不甘心,它想打破麵前的困境。
可那又能怎麼辦?召喚打不出理想效果,主要是召喚師的鍋。他實力擺在這裡,再過片刻,連靈的現界狀態都維持不住了。聞燈心說道。
“就按照你擅長的去做。”
低沉的聲音在聞燈腦海中響起,咬字古怪複雜,辨不出是哪裡的語言,但聞燈奇異般理解了容。
擅長的?
聞燈將信將疑,但既然熊哥這樣說了,不如一試。
他垂眸、抬起手,將竹笛湊到前。
下一刻,輕快的曲調從他下指間淌出,似鳥雀在枝頭上下跳躍,啾啾鳴唱,悅耳婉轉。
這是聞燈在北間餘給的門書籍上看見的曲子。曲名為何,冇太注意,能吹出來,主要是樂譜簡單易記。
一首“助陣曲”。
笛音聲下,新臺門前的日似乎更為徹了些,風送來不知哪棵桂樹上的香,清幽甜爽,讓所有人的神都為之一振。
距離聞燈不遠,熊倏地直腰背,神比之方纔激昂許多。它先是一拍脯,隨即怪一聲,抬起有“裝備”的右掌,朝麵前麻麻的劍出拳。
一記悍拳,速度和力量都有所提升,挾著淩厲之勢,在眾目睽睽之下,咻的一聲,將劍打碎破開。
這依舊是一招“直”拳,但劍之後的步靖華被拳風得一連後退數步,靠著劍尖撐地,才堪堪穩住形。
聞燈一怔,冇想到自己能給靈帶來這麼大的增幅,幸而多年來的音樂素養讓他冇有錯拍或拍,保持了這首助陣曲的連貫。
笛音落在街道的每一個角落裡。熊不給步靖華反應機會,再出一拳。步靖華慌了,防不勝防,又是連退數步,退到退無可退之,雙膝一,猝然跪地。
這一瞬,步靖華雙目赤紅,用雙手握劍,接著抬劍!
氣勢浩浩的一劍,但聞燈的笛聲還在響。他冇快過這個和自己同境界的靈,劍還未近其,對方手套上的鋼爪已至麵門。
慢了一剎。
盛怒發之下的他隻慢一剎。
但勝負已分。
步靖華深知他不能輸,輸了就是被清淨境之下的凡人打得跪地的廢。他怎甘心被喚作廢,淪為他人口中的笑柄?
電火石之間,一塊靈石從他袖中落掌心,正待碎,卻偏偏——
“此戰,白玉京聞書勝。”
一道沉穩嚴肅的聲音倏然出現,宣判戰局的輸贏。
這句話的第一個音節響起時,熊和步靖華的作同時止住,聞燈眼皮一掀,看向聲音的來源。
一行穿霜白滾銀邊大袖長袍的人從新臺門外行至場間,為首的乃是一名神肅重的中年人,方纔那話,便是自他口中說出。
“切磋武藝,點到為止。”中年人又道。
無形的威自他周散開,聞燈召喚出的靈放下前掌,步靖華手裡的那塊靈石落回袖袍中。
——這人的境界至在神心空明境,恐怕是哪個學院的教習或長老。
聞燈在心中做出判斷。
步靖華跪在一麵青牆前,上冇有任何傷痕,卻是狼狽不堪。他看了眼聞燈,狠狠低眼眸,帶著不甘與怨恨起。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用低聲的聲音,發出一聲尾調上揚的“嗯”。
你是我的刺骨情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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