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這話擱哪兒都是真理。
賀瑤芳已經不對自己的舅舅報什麼期了,不求他救命,就求他別拖後就謝天謝地了。哪料得連這一點希都破滅了。在賀大姐氣得了兩隻小拳頭,小脯一起一伏,漲紅了臉強忍著不衝出去揍親孃舅的時候,賀瑤芳一聲長嘆,搖搖頭,到一邊去了。
賀麗芳怒極而罵:“這算什麼舅舅?生怕我們過得舒服了麼?”
賀瑤芳小聲提醒道:“姐,最後一句話不要說出來啊。”換來賀大姐怒妹妹頭。賀瑤芳無奈地抱頭逃躥,尋張老先生去了。賀大姐一看妹妹跑了,恨恨地一跺腳,見綠萼跟著追了出去,對何媽媽道:“何媽媽也去看看,別讓們躥。”自己去卻賀章那裡,看著弟弟也別往前面湊,卻又命自己的母往前面去聽,看李章來究竟是爲了什麼。
賀瑤芳並不好奇前面出了什麼事,反正,不會是好事兒。不如尋張先生聊天兒,順便商議有什麼應對之策。不管爲什麼張先生這輩子到們家裡來了,這都是個機會,現在家裡也就這位老先生能夠商量了。
張老先生正在作畫,他的字畫在本地很有名,比之書畫大家雖有些差距,然流傳到外頭,一幅也好值幾個錢。只是這張老先生有些怪,並不賣字畫,至多給人寫個牌匾,略收幾個潤筆。世人多有不解。
賀瑤芳見老先生還在那兒塗塗寫寫,對綠萼道:“你與何媽媽到外面看著,別讓人進來打擾,我有功課要請教先生。”綠萼心說,我娘沒來啊?一回頭,何媽媽正往這裡跑呢——不由有些敬佩。
賀瑤芳等綠萼出去守門兒了,纔回過頭來正一正襟,給張老先生行禮。
耳裡聽到賀瑤芳問好的聲音,張老先生依舊頭都不擡,直到寫完了落款“樵客”二字,才問:“怎麼了?”
賀瑤芳十分無奈,這城裡宅子又不大,張老先生住的地方又靠前,不信他聽不著門口的喧鬧。張老先生低頭一瞅,小學生正面無表地看著他,那張圓鼓鼓的像發麪包子一樣的臉上居然顯出幾分威嚴來,對這小學生的“經歷”又添了一分好奇。
清清嗓子,招招手:“來,看看我這畫兒,畫得怎麼樣?”
賀瑤芳踱了過去,踮起腳尖來一看,畫的是個寬袍大袖扛鋤頭的斗笠老頭兒,忍不住問道:“先生這是要神了?”張老先生搖頭道:“我既不曾顯,又何談來?倒是令尊,可想好退路了?”
賀瑤芳默然。沒跟著賀大姐一塊兒憤慨,反是來尋張老先生,便是想到了爹。張老先生見沉默了,續道:“令尊……考運上頭,我連舉人都不曾中,也不好評說他。只是,小娘子要知道,一個推,能做的事可是不的,更何況是曾做過知府的人。外頭的事,小娘子經的見的或許些,不要想得太容易了。那柳推,心中有氣,眼下騰不出手來,不會故意生事,但若讓他遇上了,是不了推波助瀾的。”
響鼓不用重槌,何況賀瑤芳知道的遠比張老先生猜測得多?猶豫了一下,賀瑤芳輕聲道:“家父的考運,也只比先生多一步罷了。此後便……”
張老先生已經猜著賀家此後會不如意,估著賀敬文怕要早亡,這樣的事,他聽的見的多了,此時安道:“凡事,不信命不行,太信了,也不好。”
賀瑤芳贊同道:“先生說的極是。然而關心則,既知道了,便不能不擔心,不能不早做打算。”
張老先生寫了半本《志怪錄》,眼前有這麼一個活的,終是忍不住發問:“那柳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賀瑤芳道:“天下後母,有好有壞,賀家不幸,攤上了一個不好的。我那時候年紀小,還道是個好人,等到長輩亡故,便換了,”頓了一頓,“如今這宅子裡的人,到得最後,就剩下我一個啦,要不是我逃得快……”
張老先生有些不大自在,賀瑤芳頂著這麼一張臉說著這樣的話,還是有些違的。又咳嗽了一聲,張老先生問道:“這推?”
柳推的事兒,還是那位天子的手呢。賀瑤芳不自在地道:“他壞事的時候,我還小,只知道是免罪,爲了免罪起復,花了許多銀子,他們家的不夠使,又拿我家的填去。到得後來,又被清算了一回。”原本罷免職也就罷了,後來了宮,得了帝后的青眼,兩位不免要問一問的來歷,也是合該柳家倒黴,皇帝的記太好,又想起他們來了,一鍋端了。
張老先生不笑了,很是疑心這後來的一遍清算與有關,又不好再追問,轉而問道:“小娘子有話要說?”
賀瑤芳道:“先生明白人,眼下這個樣子,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張老先生道:“小娘子,呃,是小娘子罷?”
賀瑤芳一臉黑線:“我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您年紀大,您就放心把我當晚輩。”
於是張老先生放心地道:“小娘子麼,怕是不用我說的了。只是令尊……辦法不是沒有,就怕他不肯答應。”
賀瑤芳道:“先生也想到了?”
張老先生一挑眉:“小娘子想的是?”
賀瑤芳痛快地道:“考不上就不考了,舉人也不是不能做,趁早謀一職,離了此地,休要落到柳推的套兒裡是正經。這原是我的小心思,怕我見識淺薄,想錯了。”
張老先生也是這般想的,卻又憂愁:“令尊眼下這個樣子,想要考上,難!不須柳推爲難他,只要令舅時不時登門,他便難以平心靜氣讀書了。然則令尊的脾氣,又不合場。又頗自傲,只怕還是想著得中進士,錦還鄉的。這一條上,誰都管不了。”
賀瑤芳苦笑道:“誰說不是呢?我如今是看淡了,上輩子,家裡這些錢,他也沒著。我就想,與其不知道日後便宜了誰,還不如就現在用了,換也好,做什麼都好。他了場,固然是難上進的,或許要排斥,卻也是了場了。家兄一朝得中,對這些事兒也不是全然陌生。”
張老先生道:“你有什麼主意?”
賀瑤芳道:“我也是方纔想起來的,也不知道是不,還請先生參詳。”這話前半句是假,後半句卻是真。早就在愁這件事了,爹總考不上進士,就這麼把自己氣死,也不是個事兒啊。
張老先生道:“願聞其詳。”他凝神細聽,想從賀瑤芳的言語裡分析一下,那“上輩子”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
賀瑤芳微笑道:“大約,要請先生在合適的時候,向我阿婆說一說,又或者,家父請教於您的時候,略略引導幾句。”
張老先生追問道:“什麼時候算是合適的時候呢?”
賀瑤芳仰起頭來,誠懇地道:“我現在所倚者唯有先生,有些事,還要請先生相幫。我是想的,李家也好,柳家也好,由著他們鬧,推一把也行,鬧得過不下去了,我阿婆第一個就要著急,就要想辦法了。至於家父,明年恩科,他必是不甘心的。多考一年便多考一年罷,考不中,阿婆也會急的。到時候,我們小輩兒說不上話,就要請先生出馬了。先生……必是奇人,否則——”賀瑤芳拖長了調子,拿眼睛將這小小書齋裡掃了一遍。書齋裡的陳設被羅老安人裡裡外外換了個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張老先生在這家裡的地位不一般。
老先生嘿嘿一笑:“好說,好說。在府上教幾個小學生,可比做刑名師爺還不省心吶!”
賀瑤芳笑道:“先生樂在其中。”
張老先生還真就樂了,一張胖臉笑了個彌勒樣兒:“小娘子這般明瞭,縱懼鬼神之說,不將來歷說與長輩,又何妨在長輩面前一展才華?”
賀瑤芳微笑道:“我如今不過一,還是個,經歷又是匪夷所思,恐怕拿不好分寸,與其令人生疑,不如做個心懂事的好孩子。日後……或許會與兄姐說罷。我忍不住想說話的時候,不是還有先生麼?”
張老先生也笑了:“小娘子忒謹慎。”他沒再問爲何與兄姐說而不與長輩講,明擺的,不信任。換了他,也不說。
賀瑤芳道:“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張老先生道:“小娘子,恕我直言,你如今不過四歲,何須老氣橫秋?”
賀瑤芳一怔,張老先生續道:“看開些纔好,”不等賀瑤芳再說什麼,便擺擺手,“有趣,有趣,我若要看戲,不得跟著搭一把手了。”
賀瑤芳鄭重謝了他。張老先生道:“是我要做這事,與你不相干,不須再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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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先生又做了什麼,賀瑤芳並不知道,只知道纔出了書齋的本兒,就被宋婆子找到了:“姐兒,我的好姐兒,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老安人好找。”
賀瑤芳奇道:“阿婆找我做甚?”
宋婆子道:“老安人備下了好茶果,姐兒給老爺送過去,好不好?”
這要真是個四歲的孩子,包管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問就開開心去給親爹送吃的了。賀瑤芳也是什麼都沒問,卻是一瞬間什麼都想明白了——李章一來,必是鬧得爹無心讀書,老太太這是讓去給老爺解悶兒呢。
這可真是……
賀瑤芳用心點頭:“好!”後跟著宋婆子連一個提著食盒的小丫頭,往賀敬文書房那裡去了。
賀敬文正在捶桌子,他原是踢牆的,不想牆太,踢得疼,只好改爲捶桌。一面捶一面罵:“不死的雜種!一家子的囚徒!府臺怎麼不將他也拿了去關了?!”
他方纔寫文章寫得興起,李章來了,道是他娘子病了,想外甥了,要接外甥去看舅母。探病,自然是不好空著手兒去的。
羅老安人如何能讓年的孫子去看個不知道得了什麼病的病人?只得破財消災。哪料得這李章獅子大開口,道是他兒子在牢裡了罪,一傷病,也要看病抓藥,還要疏通關節。張口便要五十兩!
賀敬文聽了便生氣,也不喚人,親自去扭打李章,李章便嚷起來:“舉人打人啦!妹夫打大舅子啦!我可憐的妹子,是不是就是被你打死的?!”
羅老安人看不下去了,喝道:“只有十兩,要不要,不要便去請里正來!我看看你這個讀書人還要臉不要!”
李章道:“命都快沒了,要臉做甚?”
將羅老安人噎得說不出話來了。李章猶不住口:“你們是有命的,那要臉不?”
羅老安人自然是要臉的,討價還價,給了他十五兩銀子一筆鉅款拿走了。賀敬文在母親面前痛罵了大舅子一頓,回來書房見寫了一半的文章,再也沒思路寫下去了,又發了一通脾氣。羅老安人自己氣得不輕,卻更擔心兒子,命宋婆子將二姐兒領過去哄賀敬文。
豈料讓賀瑤芳正聽到賀敬文在罵。
宋婆子聽了,急要去掩賀瑤芳的耳朵。賀瑤芳仗著個頭小,正在翻白眼,這等髒話,在聽來是雨,當年家道中落,柳氏帶著全家上京去,住的地方也是龍蛇混雜,罵得比這個難聽的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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