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婆子一面掩著賀瑤芳的耳朵,一面高聲說:“老爺,老安人命二姐兒給您送東西來啦!”
賀敬文手也捶得疼了,正好就坡下驢,沉聲道:“進來罷。”
賀瑤芳只當什麼都不懂,笑地道:“爹,阿婆好疼你呢,怕你。”這位兄臺一輩子都有親孃護著,一輩子都沒長大。賀瑤芳的眼睛有些冷。
賀敬文沒好氣地道:“我只要沒人來氣我就好啦!”說著,順手將方纔寫壞的一張字紙團一團扔了。
賀瑤芳道:“什麼人來氣爹?我去氣他去。”拿眼睛一掃,再一猜,便猜著了個大概:必是在做詩又或者寫文章的時候被打斷了,憋著了火。打擾的人又沒帶來好事兒,更是氣上加氣。是以賀瑤芳既不說文章的事兒,連爹字寫得好這樣的話都不誇,更不提什麼有親孃啊、我也想我娘了之類苦的話,只與賀敬文同仇敵愾。
前太妃哄人的功力不曾減退,不多會兒,賀敬文便被哄好了。賀瑤芳順利地完了任務,跑去羅老安人那裡差,還要裝不懂問一句:“阿婆,誰氣著爹了?”
羅老安人胡搪塞道:“沒有誰,你爹做文章不順心呢,文人都那樣兒。”
賀瑤芳心道,那容閣老家就不這樣。口上唯唯,還說:“那我哥讀書的時候我離他遠點兒。”
羅老安人終於笑了,一孫兒的頰:“嗯,俊哥讀書時你不要過去,等他閒下來,你們再一玩。現在這時候,他也該得閒了,你去尋他們玩吧。”
賀瑤芳答應一聲,也想見哥哥了。既能聽得見,賀章也不是聾子,不曉得要不要安?
快步走到賀章那裡,卻見他一臉“親孃哎,快來救命”的表,正在安賀大姐。賀麗芳正在那兒哭呢:“咱們都要爭氣啊!怎麼攤上這麼個破舅舅呢?”
賀瑤芳和賀章一齊說:“最後一句不要說啦。”
“我知道啦,你們真囉嗦。好了,二孃跟我去張夫子那裡,俊哥,你好好讀書。”
賀章:大姐,要不是您老來哭一嗓子,我現在還在用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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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了十五兩銀子,這事卻還不曾了結。張老先生只教三個小學生,日子悠閒,也出去略一轉轉。他在本地名聲也響,衙門裡倒有兩個文書亦是他的學生,也他打聽得一點消息——他料得果然不差,柳推果然在這裡面做了一回推手。
過不兩個月,天氣轉涼,全家換上新夾的時候,李章又來了。這回連賀章都有些心煩意讀不下去書了。賀瑤芳不在意賀敬文考試,卻頂頂關心賀章。不免又向張老先生問策。
張老先生道:“若要了結此事,暫忍一時——令舅以前,不是這般鬧法的罷?”
賀瑤芳明白這個“以前”說的是前世,遂答道:“柳推自是不會讓婿擾的,推於刑獄上頭,說話份量重。難道?”
張老先生點頭道:“什麼樣人家,不到兩月便能花銷十五兩銀子?”李家敗落後,排場大減,僕役散盡,不過這幾口人,銀子花得也忒快了。再者,在尚書面前立了書契的破落戶敢這麼大鬧舉人宅,也十分可疑。
賀瑤芳不得不多問一句:“先生是不是知道什麼?”
老先生消息倒是靈通:“小娘子也說了,推於刑獄上頭說話份量極重的。”
有了柳推做推手,李章就停不下來。
明白了,柳推不須出面,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強出頭兒,暗示李章就行了。只消捨出臉來鬧一鬧,兒子或許能罪,又能敲詐到錢財補家用,何樂而不爲?
正合賀瑤芳之意。
賀瑤芳道:“先生有把握說家父?”
張老先生道:“恕老朽直言,令尊雖然天真爛漫,卻也有些正義心腸的。若是鬧到家宅不寧時,又沒有旁的辦法,他自然要爲老母兒考慮。”
此言有理,賀瑤芳忍了一時不便。說起來,還是爲了賀章。賀敬文能與妻舅撕破臉,李章與羅老安人是晚輩,這兩位都不須很顧慮李章。然李章卻是賀章的親舅舅,離得近了,極易壞了賀章的前程。遠遠地避開了,熬死了李章,一切便都好說了。
李章來得越來越頻繁,由兩月而至一月,次後旬日便要來接一次外甥,弄得街坊側目,老安人連門都待出了。若告上衙門,又恐於賀敬文聲名有損。畢竟是姻親,豈有不幫之理?羅老安人卻有些忍不得。
張老先生看越來越焦躁,以討論學生課業爲名,尋這老安人輕輕說了幾句。老妖早就從這口音裡聽出來了,這老安人是生長在北方的,話說得極正。便是賀瑤芳,老妖也猜前世是京中權貴人家出來的。老安人寡婦人家支撐這麼多年,自然是想有個幫襯的,只是一口氣在,不想灰溜溜地求人,這才撐了這麼多年。眼下,卻是不由了。
到得初雪時,終於忍不住喚來了賀敬文:“這裡是住不下去了!不如我們一齊上京去,你去趕考,我去看看你舅舅。”
賀敬文這些日子也很焦躁,整日無心溫書只想著李章——來了慪氣,不來又懸心怕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連以詩會都不去了,就怕有人提起李章來。聽了便道:“娘且忍一時,待兒高中了,一切便都好了。”
羅老安人道:“你在時,他尚且如此,你開春你獨自上京了,留下我們,怎麼是好?要被他敲骨吸髓了!你便是不顧老母,還不心疼兒嗎?聽我說,你舅舅現在在京裡,我昔年有一陪嫁的房舍也在京中,有落腳的地方!你賀家在那裡,還有一遠親!總好過這裡孤掌難鳴!你中了舉時,我們便從京中赴任,或就留在京中,再不來這慪氣的地方了!”容家,也是在京中的。
賀家如今有錢有車,路途遠些、艱難些,也不是不能忍,倒要看看,窮得叮噹響的李家,怎麼到京城賴去,用爬的麼?
賀敬文默然,他原就沒個主意,聽母親一說,也是有理。但說:“是兒無能,連累母親了。”
羅老安人道:“說這個做什麼?打起神來,收拾好了行裝,一過了初七便走!”
賀瑤芳聽了這收拾行李的命令,來不及嘆兩世之差距,先請張先生幫一個忙:“求先生尋幾個人,傳出去幾句話,人別有心思再來歪纏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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