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沅見皇帝垂頭喪氣一臉委屈，想起侯門深似海的老話，隻以為是那些深宅爭鬥的事，心裏頭對皇帝更添了一憐惜，想了想，便聲道：“十一娘已經十四，明年十月，想來也是要和我們一樣應試的，便是臨時抱佛腳，也該把文章拾起來了，若不嫌棄，我便擬幾個題目，你帶回去寫了，回頭我與你評點評點如何？”

這句話一出，日後兩人便有了無數來往親近的借口，皇帝不假思索，朗聲應道：“固所願也。”

聲氣朗朗，分外有一凜然之意，一時間竟讓顧沅也怔了怔。崔三順端著剛沏好的羨茶進門，聞言幾乎摔了茶碗——宮裏人對皇帝年典故幾乎是都是得不能再：昔年先帝觀宮幾位皇孫誌向，不過一次尋常節氣考校，賭裏竟有玉璽！幾位年長親王都心思各異地或極言上諫或故作推，唯有五歲的皇帝徑直去捧了璽盒跪到先帝麵前道：“皇祖母年高，幾位阿兄又都各有苦衷，為皇祖母分憂，此元嘉固所願也！”先帝把皇帝摟在懷裏，當即下旨立皇帝為嗣皇孫，從此傳為佳話。

這樣一句定下了江山傳承的話，按皇帝謹言慎行的子，是再不會輕言惹人多想的，如今卻口應了顧沅。崔三順端著茶盤，見皇帝喜上眉梢，心裏頭卻不住地苦，暗道以小爺的脾氣，對顧娘子這麽樣兒的親近，若是無事也就罷了，萬一日後學了太祖皇帝或是北王行徑鬧起來，太後老娘娘閣臣大人和鄭姑怪罪下來，自己這腦袋還保得住麽？

作者有話要說：

☆、第8章〔捉蟲/追加皇帝世係表）

悄悄瞥了一眼窗下的日影，崔三順躬著子把茶盤呈給皇帝：“小的去前頭問過了，這裏隻有這茶還能口，顧娘子和十一娘且隨意潤潤嗓子。”

皇帝喝得慣了，並不以為意。顧沅卻覺茶香不似尋常，眼見盞湯清濃，葉底勻整，雖然不認識，也知道價值不斐，便放在一邊，向著皇帝道：“十一娘今日幾時回去？”

這句話問得正合崔三順心意，順勢借著話茬勸皇帝：“十一娘子，咱們自打報國寺裏出來，也有小半個時辰了，若是那邊尋不著咱們——”

既然有了明正大長久往來的借口，先前的遮遮掩掩就了畫蛇添足的擺設，皇帝看了崔三順一眼，隻道：“那便讓他們來。你去知會一聲，就說我在這裏。”又繼續聽顧沅為講解時文格式。

這句話卻讓崔三順疑起來，他躊躇了一會兒，躬退了出去，一路走一路琢磨說辭，堪堪到慈壽庵門口，正和急匆匆進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對方滿懷火氣罵罵咧咧：“你小子眼睛長在——”

他聲音嘎然而止，崔三順一個激靈醒過神來，撲通一聲跪下：“師傅，我——”

“好小子！”崔秀一把把他扯到門邊，卻並不發火，一張胖臉喜滋滋的，下朝庵裏點了點，“可是十一娘子在裏頭？”

“是。”因皇帝發了話，崔三順並不瞞，把皇帝的話向崔秀稟了一遍，猶猶豫豫地向著崔秀道，“師傅，我看咱們娘子對顧娘子可不一般，要是，要是隨了那一位脾氣，家裏頭知道了，咱們怕是要活不了——您是娘子麵前老人了，您拿個主意？”

崔秀了：“說句不恭的話，要是今天這事兒，擱在爺們上，那就是十有了八九；到咱們娘子，”他幹笑一聲，“小娘子們天生親近，這事兒一時看不清楚。就是有什麽，其實也不一定有事兒。”

他低聲音，“你沒聽孫得秀那小子提過？先頭遂王殿下為了一個史，和老遂王爺私底下打了多擂臺？也是這麽個年紀，黏在一對那些個侍君看都不看一眼，等年紀再大些，該嫁人嫁人，該納侍納侍，說撂開手就開手，一點都不費事兒。說白了，兒心，海底針，咱們小爺再怎麽英明，這上頭也是一樣。你也別著急，橫豎小爺待見顧娘子，咱們做奴婢的人，隻管侍奉好小爺，其餘都不必管——小爺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最是底下人的，咱們師徒倆隻要忠心主子，絕不會吃虧。”說著他盯著崔三順看了一眼，“要是你小子自己裏沒把門的，舌頭不牢靠，壞了小爺的事——”

崔三順被他盯得背後冷森森的，忙又著點頭：“徒弟一切聽師傅的，死也不說出去。”

崔秀教訓了徒弟一頓，一手擋著眼睛看日頭估算了一會兒時辰，打發崔三順回去給許歡等人報了信，又囑咐了幾句，才朝庵堂裏麵走，麵上平靜，裏頭卻是樂得心花怒放，心道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想出人頭地，總要有一樣兩樣比旁人出尖兒，宮外臣子們憑文章憑治國本事，至不濟的還能憑祖蔭，太監卻是六親不靠，憑的隻是小意逢迎，博主子們的賞識。按說從這一條上來說，小主子總比老主子容易揣些，可皇帝卻生就了副四平八穩的淡漠，自小就一門心思習文練武治國理政，讓崔秀想結也無從著手。

如今就不一樣了，他了下，笑了一聲：皇帝眼見是把顧沅揣在心裏了，起沒起那樣心思，又有什麽要的呢？倘若就是純粹惜人才，日後顧沅中了舉，有皇帝照拂著，自然飛黃騰達，自己就算是和鸞儀司又結了份善緣；倘若當真起了那樣心思，了事自己日後就是第一功臣，往後日子還錯得了嗎？

他越想越得意，腳步越發輕快，先到佛堂恭恭敬敬上了香，在垂目合掌的佛祖前倒下拜，誠心實意地不住念叨：“佛祖爺爺，小人和您這裏有緣分吶!您老人家大慈大悲，保佑顧娘子今科高中，可別落第回了鄉——”覺著念叨得差不多了，崔秀站起來，尋知事姑子慧靜布施了香油錢，又千叮萬囑了一番。

京裏頭來往參拜的貴人多，慧靜自先頭崔三順來尋茶葉便知道遇到了大主顧，此刻自是喜出外連連應承。

一應安排好了，崔秀隨小尼姑進了顧沅等人住的院子，正房細竹簾打了起來，他一眼看見顧沅坐在案邊低頭寫字，皇帝卻立在一旁正替磨墨，心裏一驚繼而一喜，心道果然這顧娘子是大福分的人吶！

顧沅頭也不抬，依舊寫得十分認真，倒是皇帝聽見腳步聲，轉過見是崔秀，向他道：“再沏兩碗茶來。”說著蹙著眉朝桌上茶盞看了一眼。

崔秀見桌上兩隻茶盞一空一滿，眼睛轉了轉頓時會意，不言聲躬退出去，去慧靜那裏左挑右揀，尋了包中等不出挑的茶葉出來，看著小尼姑烹了茶，又捧了過來，卻不先奉與皇帝，向著顧沅道：“顧娘子費神辛苦，且喝了茶歇歇，再寫也不遲吶！”

顧沅本是了，心思又全在文章上，下意識地接了過來方覺不對，又不好放下，見那茶葉與之前並不相同，暗地裏鬆了一口氣，一氣飲幹，向崔秀道：“煩勞崔管家了。”

崔秀瞥到皇帝目裏出讚許來，心裏對顧沅知識趣更多了幾分好，臉上笑了一朵花：“顧娘子是小主人的朋友，就和小主人一般，小人怎麽當得起顧娘子這樣的話？”說著又低聲勸皇帝，“十一娘子，眼下時候不早了，家裏頭老夫人惦念得，咱們起罷。”

時候確實也再耽擱不得，皇帝點了頭，把顧沅擬好的題目折起來揣在懷裏，告辭而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顧沅又抄了一陣書，眼見天將暮，正奇怪許李兩人許久不見蹤影，卻聽院門口說笑聲伴著腳步聲漸漸臨近，許汐與李清兩個抱著包裹進門，一見顧沅劈頭便道：“阿沅是林府上的西席，如何還在這裏？”

顧沅訝然，不及發問，許汐已經將手裏東西堆在案上，一頭汗一頭嘻嘻哈哈，一眼見桌上茶盞，拿起來一飲而盡，驚訝道：“這是什麽茶？我竟從沒喝過！”

“是淮州的羨茶。”李清接過茶盞看了看，“我自小在阿舅的茶鋪裏見過，中等的一兩便要七八兩銀子，這樣上等的新茶，隻怕翻倍還不止，尋常人家，不要說喝，聞都聞不到呢。”

“托阿沅的福，我倒是大飽口福。”許汐指著桌上的包裹笑道，“阿沅，我們剛進庵門就被知客師傅攔住，給了好些東西，說是今天有貴客替自己的先生布施了許多，如今散與有緣人結個善緣，我和阿清覺得蹊蹺，要了布施簿子來看，上麵白紙黑字寫了你的名字——你什麽時候收了這樣大手筆的徒弟？要是還有，就分給我和阿清兩個，咱們一起專心教書授業，這輩子就不愁了！”

顧沅見那包裹甚大，打開卻見裏麵是三床嶄新夾被，不由得微微一怔。那夾被料子隻是尋常鬆江布，花也甚是樸素，卻覺比接了那碗羨茶時更不安起來，見李清也是神凝重，歎了口氣道：“我隻與十一娘講了講時文。確實不大通，也著實有心學，一點就，倒真仿佛以前沒正經學過似的。”說著想起皇帝的幾個破題，又不由得微微一笑，“筆風倒是老練利落，就是格式不太對，也總忘了避諱，想來不是勳貴，就是宗室。”

“恐怕當真是宗室。”李清臉上沒有半分歡喜，“阿沅，咱們人生地不，又是自梧州鄉下來的，比不得這樣繁華地方的人有許多花樣兒。我原想等大比之後得了差使，就預支俸祿備些禮去拜兩位小娘子，還一還人，可如今——不瞞你說，我今日眼皮一直跳，不知道是不是真惹上了什麽麻煩？”

“十一娘雖然來得蹊蹺，卻還算有禮。”顧沅道，“我看先前的舉，也像是單純不知世事，不像是有心怠慢。不知——”

一語未了，許汐已經笑出聲來，見李清一眼瞪過來，搖手笑道：“我沒笑什麽，隻是覺得你提一句，阿沅替林家小娘子辯解一句，分明就是有了心思，林家小娘子有貌有財，也配得上阿沅，你又何苦做惡人？”

“我豈會有那樣的心思，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顧沅心口猛地跳了一下，定了定神方微微苦笑，“說到底，我們與也不過是論了兩次文，說不定不過就是尋常賞識一二罷了，哪裏有那麽多想頭？”

“有沒有且兩說，”李清道，“咱們人生地疏，防人之心不可無。剛剛我與阿汐去街上買筆墨，見學政衙門了布告出來，因著秋汛將至，各急著加固堤防，工部借了些漕船運送草包土方，糧船甚是張，凡是大比後要搭漕船回鄉的士子，皆到衙門各按領銀兩自行雇船，我與阿清已經替你也登了名字，倘若日後有什麽事，總有個憑證，也能尋學政衙門幫忙出個頭。隻是這登記甚是奇怪，連上京何何日搭船，何何日下船也要寫得一清二楚。”

顧沅道：“想來是防著人冒名，或是隨意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