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泰五年，六月。

今年的雨水特別多，唐師師三月從京城出發時，金陵煙雨蒙蒙，等們一路磕磕絆絆到了北地，竟然還在下雨。

雨後路格外不好走，們走走停停，原本兩個月的路程被們磨了三個月。好在已經進了靖王封地，距離們的目的地已不遠。

唐師師一行人是王師送來的人，奉姚太後之命，前來侍奉靖王。不過，看這一路上無人問津的樣子，恐怕，靖王並沒有那麽期待們。

也是，一個擁兵一方、威名赫赫的藩王，怎麽會願意被名為宮廷人，實則是太後眼線的細作們盯著呢。

自從進封地後，唐師師明顯覺到秩序煥然一新，路上流民幾不可見，連道都平整許多。唐師師看著外麵的景象，心想難怪太後不放心靖王。

金陵小皇帝今年才十一歲，而北地的靖王叔正值英年，鎮守要塞，手握天下半數兵馬。宮城裏的人，哪個能真正放得下心？

唐師師出神時，同車的人笑道：“唐姐姐，你在看什麽，這麽迷？”

唐師師回神，順勢放下車簾，說：“氣悶，看外麵氣而已。”

說話的人是紀心嫻，同為被送往靖王府的人，素來不服氣唐師師。其實此刻車上五人，唯屬唐師師出最低，都不說同車，就是把這次出行的所有人都拉過來，也不會有人比唐師師這個商戶份更低了。

紀心嫻好歹是揚州知府的兒，何至於嫉妒唐師師呢？說起這件事，唐師師就不得不歎口氣，出自己的臉來。

不才，誰讓長得好看。太後對唐師師青眼有加，親自下令命唐師師為這次就藩人之首，眾人中，事事以唐師師為先。

紀心嫻看見唐師師那個小人得誌的作態就氣憤，靠到同伴上，著帕子道：“路上掀簾張可非貴所為，你看周姐姐，就不會做這種沒統的事。”

周舜華一直默不作聲，聽到這話，才起眼睛，淡淡掀了眾人一眼：“你們爭辯你們的，關我何事？都安生些吧，若是被馮嬤嬤聽到，不得一頓責罵。”

馮嬤嬤是太後邊的親信，年近四十，從未婚，相當心狠手辣。紀心嫻一聽馮嬤嬤就嚇得閉了，唐師師卻不在意。誰讓好看，馮嬤嬤最舍不得唐師師的臉，給保養都來不及呢，怎麽可能罰？

車上共坐著五個人，雖然同吃同睡已經三個月，但是彼此之間實在沒多分。經過這個曲，眾誰都不想說話，剩下的一路沉悶無聲。

好在今日們運氣好，趕上了驛站。馮嬤嬤讓眾下車，唐師師扶著車轅站到地麵上，看到驛站大門，不由長長鬆了口氣。

其他人也都出輕鬆愉悅之，趕路實在太磨人了，晚上能好好睡一覺，說不定還能洗個澡，簡直是不可奢的事。

人們高高興興拉著各自的小姐妹往驛站走，唐師師沒有姐妹，也不稀罕，獨自地走向大門。驛站門口，馮嬤嬤板著臉給眾人分了房間，們這些人雖然都是送來侍奉靖王的，但是人中也分高低上下。唐師師容貌好，段佳，得太後賞識，是頭籌；周舜華家裏勢力大，出高，是次一籌。

們兩人從來不和其他人大通鋪，一直都有各自的房間。隻不過這次驛站房間張，唐師師和周舜華合住一間上房，馮嬤嬤自己占一間上房，其他人，四五人一間下等房。

唐師師聽到要和周舜華同住，瞬間興致全無。周舜華卻掌得住，一臉大家風範地給馮嬤嬤行禮：“謝嬤嬤。”

唐師師暗暗翻了個白眼，繞過眾人就要往房間走去。經過走廊時，馮嬤嬤住：“唐師師。”

唐師師停下，回頭麵對馮嬤嬤時，立刻換上一副乖巧溫順的笑意：“嬤嬤安好，不知嬤嬤有什麽吩咐？”

馮嬤嬤上下打量了唐師師一眼，在太後邊待久了，本能地不喜歡豔張揚的子，尤其是唐師師這樣的。但是不得不說，唐師師的容貌是真的好。

烏發雪，柳眉杏眼，鼻梁翹，殷紅，尤其絕妙的是眼角微微上挑，豔中又摻雜著勾人。

難怪太後對此給予厚，從男人的角度來看，確實無法抵這種絕人。馮嬤嬤自己看著都覺得驚豔，何況男人？

馮嬤嬤想著，臉難得放，邊甚至出一笑來：“再過幾天就到靖王府了，眼看老和你們相的日子一日似一日，心裏著實舍不得。今夜，你不妨搬到老房裏，老也好和你說些己話。”

唐師師前麵出適到好的不舍，等聽完馮嬤嬤的後半句，心中狠狠一驚。

馮嬤嬤竟然讓住到自己屋裏？這個驚嚇可非同小可，唐師師穩住神，馬上就出驚喜又得意的神：“真的？謝嬤嬤。”

其他人都沒有走遠，們聽到馮嬤嬤的話，又是驚訝又是豔羨，不乏有人嫉恨地瞪著唐師師。周舜華和的手帕們對視一眼，對唐師師投來一種似嘲諷似憐憫的眼神。唐師師一一照單全收，歡歡喜喜地告別馮嬤嬤，然後高調地回屋收拾行李。

唐師師的行李已經被卒夫搬到驛站房間，唐師師自己收拾細，去馮嬤嬤屋裏夜宿。收拾東西時，手中一鬆，一本書掉了出來。

這本書已經有些老舊了，雖然小心保存，但邊緣還是泛出黃邊，看得出來已有些年頭。

唐師師看著悉的靛藍封麵，微微怔鬆。已經離家三年了，這三年，不知道母親怎麽樣。母親懦弱又耳子，一個人在後宅裏，如何鬥得過蘇氏和眾多年輕貌的妾。

唐師師是商戶，祖籍臨清。雖然商人地位低，但是商戶是真的有錢。天下鈔關九在臨清，臨清鈔關九在唐家，唐家，是名副其實的臨清首富。

但是最開始，臨清的首富並非唐家，而是林家。唐師師的母親林婉兮是林家獨，林老爺子一生縱橫商場，卻始終沒有子嗣。後來林老爺子絕了求兒子的心，他相中一個年輕人唐明喆，覺得此子必堪大用，於是將獨許配給唐明喆，想在自己百年後，找一個人照顧兒林婉兮。

事實證明林老爺子的眼非常毒辣，唐明喆借著林家的關係，果然大放其彩，短短幾年就將林家的生意擴大了好幾倍，不把控了運河生意，還和府搭上關係。

林老爺子一生無子，卻找了個好婿。他含笑病逝，但是等林老爺子死後，唐明喆手握巨額財產，又日出風月場，慢慢心思就活絡起來。

林老爺子死後第九個月，唐師師出生。林婉兮一心撲在兒上，在唐師師即將滿百歲的時候，唐明喆從外麵應酬回來，忽然提出要納妾。

林婉兮整個人都懵了。然而此時此刻，臨清完全是唐明喆的天下，眾人隻認唐明喆，誰還記得林家。林婉兮如今的份隻是唐太太，哪裏有反對丈夫納妾的權力。不出一個月，蘇氏進門，第二年五月，蘇氏早產，生出二小姐唐燕燕。

蘇氏說是七個月早產，可是看唐燕燕的模樣，分明是足月而生。蘇氏連都不喂，剛出月子就又抓懷孕，第二年，功生下一個男孩。

至此，蘇氏的地位徹底穩固。林婉兮格弱又氣，很快被邊緣化，後來，唐明喆的人一個接一個進門，林婉兮就更沒有存在了。

唐師師很小的時候，就聽到丫鬟婆子們以惋惜的口吻對說，可惜是個孩。如果是個男孩，大夫人不會淪落至此。

眾人都在惋惜林婉兮頭胎是兒，後麵因為無寵，越來越難懷孕，正室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林婉兮子弱，別人嚼舌就任由他們嚼，自己一心撲在孩子上。

林婉兮將後半生所有的希和，都傾注在唐師師上。一心盼著唐師師嫁個好人家，十歲起就給唐師師準備嫁妝。有一次，林婉兮帶著唐師師上山進香，主持凝視唐師師許久，說此福薄命，恐不住，日後恐怕會落得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下場。

唐師師當時覺得主持在騙錢，可是林婉兮信了，完全慌了神。林婉兮畢竟是林家大小姐，林老爺子留下來的私產就夠揮霍好幾輩子，林婉兮將自己半幅家捐進去，就為了讓主持給唐師師改命。後來主持拗不過，給了唐師師一本無字天書，說讓唐師師隨攜帶，好生供奉，等時機到時，自會有分曉。

唐師師翻開看，那本書從書皮到頁，全部是空白的。

還有比這更標準的騙局嗎？奈何林婉兮信，千恩萬謝地辭別主持，回家後強行押著唐師師供奉天書，早晚祈禱。

唐師師隻能安自己，就當花錢給母親買個安心吧。不不願供奉了好幾年，然而，佛祖的保佑，似乎並沒有起作用。

唐師師十歲的時候，林婉兮的故齊太太來唐家做客。齊太太一來憐惜閨中友命運淒慘，二來喜歡唐師師的長相，就給自己的兒子齊景勝和唐師師定了娃娃親。

齊景勝是臨清出了名的神，小小年紀就展出非凡的天分，據說齊家已經在打點關係，日後供齊景勝科考。林婉兮對這門婚事滿意的不得了，歡歡喜喜給唐師師準備嫁妝。

後來，聽說齊景勝越來越爭氣，在唐師師十四那年考中了秀才。臨清一眾經商人家，何時出過讀書人，連唐明喆都對齊景勝讚賞有加。那段時間，連唐師師和林婉兮的境都變好了。

可惜，他們視齊景勝為乘龍快婿，其他人也是同樣想的。林婉兮給唐師師繡嫁的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一個消息，說唐師師被花鳥使相中了，撞了天恩，要宮選秀。

林婉兮如遭雷劈，沒有人敢和皇家搶人，這樣一來，唐師師和齊景勝的婚事自然作廢。然而唐明喆不想放棄一個可能會做的婿，在蘇氏母的勸說下，唐師師的婚事，理所應當地轉移到唐燕燕頭上。

消息傳來當夜，林婉兮氣急攻心，當場昏迷。等醒來後，不顧病弱的，掙紮著要去和唐明喆、蘇氏拚命。

唐師師攔下了母親。世人都說林婉兮命不好，前半生是罐，後半生是黃連，隻可惜沒生出兒子；也有人扼腕林婉兮太蠢太弱，那麽一手好牌，竟然打壞了。

沒關係，母親弱，那唐師師強；母親不爭，那來爭。

唐師師為子，不能科舉做，不能投軍從戎，不能錦還鄉來給母親撐腰。那就進宮，一定要在宮裏闖出名頭，讓唐明喆、蘇氏跪下給母親磕頭。

唐師師很快收回神思，將泛黃的書撿起來。宮這三年，唐師師幾乎將這本書完全忘了。一個明擺著的騙局，掏空母親半副家，還不得不隨帶著，這種東西，誰看了心能好？

唐師師就很煩這本所謂的“無字天書”，隨手將東西塞進包裹裏，突然眼前一花，約掃到上麵似乎有字。

唐師師震驚，以為自己看錯了。翻過來重看，發現上麵確實有了字，原本空無一的封麵上，如今竟然出現《舜華傳》三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