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英紅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要好好學習好好寫作業,把頭發染回來等等,聶清舟一一答應。送走了聶英紅,聶清舟終于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他把鍋碗瓢盆收拾好洗干凈,然后走到衛生間,打量著鏡子里的這張臉。
衛生間的燈是白,而且線很強,照得聶清舟的臉一片慘白,臉頰上的紅印就更加明顯。他看著這張陌生的臉,骨骼生得端正,皮不錯又高鼻梁單眼皮,應該是招孩子喜歡的一張臉,只是眉上揚且眉眼距離近,導致整個人看起來生人勿近,有些兇狠。
而后他笑了起來,那笑容瞬間沖淡了年臉上的戾氣,兇狠的臉瞬間變得可親了。
“怪不得十年之后我要戴眼鏡,把頭發留長,天笑嘻嘻的。”聶清舟喃喃說道。
頓了頓,他對鏡子里這張陌生的臉說:“這就是我來到這里的理由?你想要一個能夠讓你的父母,你的姑姑都滿意的‘聶清舟’。”
在聶英紅痛罵他的時候,他順著聶英紅給出的線索,又看到了聶清舟更多的記憶。
“聶清舟”是一個暴躁、逞兇斗狠、出口傷人的孩子,然而他也得到,得到關注,在這個廣闊的世界上找到自己存在意義。不過他還太過年輕,他不知道怎麼做,也沒人告訴他該怎麼做。在他的年,他爺爺養了他,讓他溫飽,但是他的爺爺沉默不善表達,他們之間缺乏通,他似乎沒有得到過正經意義上的與認可。
所以他對這個世界充滿懷疑和憤怒。
其實他并沒有考上常川一中,姑姑費了很多力氣才讓他到常川一中借讀。這個暑假他第一次去到他父母打工的地方,看到了他父母的辛苦勞累。他仍然對于父母拋下他到憤怒,但是更沉重的是那些對于他的期待和盼,仿佛在他狹小的腔里放了一把火。他被燒得更加惶恐、不安,他不聽課、私吞錢、毫無目的地打架、揮霍青春,只是想要逃避這種惶恐。
他對自己也充滿懷疑和憤怒。
他覺得他父母的辛苦勞累本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本不值得,他就是朽木,就是爛泥,這輩子也不會有什麼起,他不是那塊材料。他的父母花費再多汗錢,他的姑姑再費心,都只是白白浪費。
在只有十六歲的年紀,他就堅信他這輩子完了,并且慌張地想要通過一些方式,來讓他的父母親人也相信他完了,不要再試圖救他了。
但是在某些時刻,他又痛恨自己,他想為什麼他不是那些聰明的優等生,他不是那種能讓他的父母抬起頭來夸耀的孩子,他為什麼就只能讓他父母的愿落空。如果他不是他就好了,本來也沒有人他,沒有人在乎他,要是能把他換某個“別人家”的小孩就好了。
或許是上天聽見了他的愿,這個“別人家”的小孩就在今天來到了這個里。
聶清舟抱著胳膊,輕輕嘆息一聲:“你覺得我就是你爸媽和姑姑想要的那種孩子,還是說我是你想為的那種人?”
如果你和我換人生,會更喜歡我那個讓邊所有人滿意,唯獨看不見自己的人生嗎?
說罷他轉過,看著一片污糟的衛生間,還有外面布滿腳印的地板,想到他姑姑走之前說的——家里也太臟了,你快收拾收拾吧。
有那糾結思考的功夫,“聶清舟”就不能先拖拖地板嗎?
這個大好年紀里,最危險的就是胡思想一大堆,但是啥都不做。
“你小子這是招了個清潔工來啊?鞋我都著鼻子給你洗完了,房間還要我打掃,這都不說了,我來第一天就替你挨打!看樣子十年之我都回不去了,你小子跑哪兒了?”聶清舟仰天罵道。
同歸同,罵歸罵,聶清舟是個做事認真的人,晚上真就把這個不大的房子打掃了一遍。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發現自己仍然沒有能回到2021年時,他只悲傷了片刻,便下樓騎自行車準備去取錢了。
無論什麼時候,錢都是生命之本,萬之源。
之前夏儀的覺沒錯,那個在小賣部賒賬都會臉紅的聶清舟,是個從小到大沒缺過錢的人。周家倒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是中產階級,父母兩個都是公務員,在錢這方面從來沒虧待過他。他畢業后在國企的工作也很面,不愁吃穿。
但是聶家就拮據得多了,要不然也不能把兒子拋在這里,夫妻倆都出去打工。但是抱著苦什麼都不能苦孩子的理念,聶清舟的父母對聶清舟還是很大方的——在他們能力限度的大方。
每個月1號上午9:00,聶清舟都能收到聶父打來的700元,雷打不。這個錢是聶清舟一整個月的生活費,包含了伙食和日常花銷。
雖然只有700元,拿到了錢聶清舟就覺自己直了腰板,自行車騎得風馳電掣,白t恤旗幟一樣地在風中飛揚。趕到樓棟前,他停下車就跑去小賣部還錢,然而他來得不趕巧,小賣部的柜臺居然沒有人。
滿腔暴發戶的興無人承接,聶清舟有些悻悻地在小賣部一邊轉悠一邊等。這種小賣部里最多的就是零食和文,整整齊齊地擺在貨架上,整個小賣部連同貨架上的商品都得很干凈。
他對零食沒什麼興趣,一眼掃過去,卻被一袋彩鮮艷的多支裝阿爾卑斯棒棒糖吸引了注意。
他還記得十年之后夏儀的某個采訪里,說最喜歡阿爾卑斯棒棒糖,尤其是可樂味兒的。
據說從那以后,夏儀的都往禮里塞棒棒糖,甚至還有包扎999支棒棒糖花束的去接機。他表妹也不甘示弱,在家里囤了一堆“夏儀同款”阿爾卑斯棒棒糖,不落進了他的肚子里。
不久之前發生的事,現在卻恍如隔世。聶清舟不由彎腰拿起那包棒棒糖,這是個混合包裝,方方正正的彩袋子上寫著口味和數量。風吹得小賣部門前的風鈴叮當響,在鈴鐺的輕響中傳來一個生的聲音。
“周彬。”
聶清舟愣住了。
他回過頭來,向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柜臺之后的夏儀。
仍然是烏黑的男孩式的短發,穿著灰衛,卻仿佛和十年后那個芒萬丈的天才重合在一起。
他的心瞬間跳到了嗓子眼,他幾步走到夏儀面前,目發亮道:“你怎麼知道……”
正在此刻夏儀拿起賬本在他面前抖了抖,指指昨天他賒賬簽名的那一行,上面赫然寫著“周彬”兩個大字。
聶清舟仿佛被針驟然破的氣球,所有的興呼啦呼啦泄得沒影了。他看著那賬本上自己瀟灑的簽名,尷尬道:“啊……我不小心寫錯名字了。”
這話一出口,聶清舟想大概只有兩種可能,就是夏儀覺得他是傻子,或者夏儀以為他把當傻子。
于是他立刻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
“我沒想賴賬,我就是來還錢的。”
夏儀了他一眼,并沒有多說什麼——在他們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中,都表現得惜字如金。接過錢在驗鈔機里驗過,然后看著他手里拿著的袋裝棒棒糖。
“這個你要麼?”問道。
聶清舟看看手里的棒棒糖,以他目前拮據的經濟況,他最好將這袋棒棒糖全須全尾地放回貨架上。
然而他還是把棒棒糖放在了柜臺上,說道:“我要。”
在夏儀掃完碼低頭找錢的時候,聶清舟拆開了袋子,在袋子里索一陣找出了兩支可樂味兒的棒棒糖,放在柜臺上。
“這是給你的,謝謝你昨天讓我賒賬。”
夏儀抬眸看向他,淡淡道:“是讓你賒賬的,不是我。”
聶清舟笑起來,他拎著剩下的棒棒糖往外走:“那就你們一人一,也替我謝謝。”
他擺著手走進里,照著他搖擺的青筋凸起的手臂,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臉側還有未褪的淤青。仿佛他并不是一個囂張暴戾貫會打架的男生,而是一個溫良有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夏儀目送這個怪異的家伙遠去,低頭看了一眼柜臺上的棒棒糖,剝開塞進自己的里,繼續做小賣部的守門神。
圓珠筆在的手上轉了幾圈,拿出作業和草稿紙,在雜無章的草稿里上寫下——“1=c2/4”,后面接上一串音符。
這個陌生鄰居的腳步聲突然變了,現在他的腳步就像是進行曲的鼓點。
關于十年之后,周彬看到的那個關于夏儀喜歡吃棒棒糖的采訪里,還有一些被剪掉的,他并不知曉的片段。
在某個片段里,聽完夏儀對于零食的偏好后,主持人說——哈哈哈,這都是我們的年回憶了,夏老師你怎麼對阿爾卑斯棒棒糖有獨鐘呢?
鏡頭后的夏儀披散著波浪長發,穿著一件黑的亮鏤空長,像是高遠夜空,麗又不可及。誰也不會想到高一的留著男孩子般的短發,一年四季從來不穿子。
認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我以前不喜歡吃糖。后來有一個喜歡吃糖的朋友,他總是給我可樂味兒的阿爾卑斯棒棒糖。吃著吃著,就喜歡了。
的回答總是很簡短,那是那一天里說過最長的一段話。
在這些被匿的線索里,時間的因果循環往復,無人知曉何為開端何為終結。
或者每時每刻,此時此刻,就是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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