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懸掛的燈籠燃了，投下淡紅的。

秋枕夢放下針線，和丫鬟一起走到院子里，著彤云涌中浮沉的夕。

站在院子里，自然不見皇宮的影子，想著汪從悅，不由問丫鬟：“紅豆，小哥哥他平時多天回一次家啊”

說來也是讓人氣悶。

皇帝自己勤勤懇懇，帶著外廷大臣勤勤懇懇，天天三更燈火五更不說，居然喪心病狂到連廷宦都不放過的地步

那天晚上，和汪從悅說了一宿的話，快要天明才躺了會兒，結果沒多久，他就起床回宮去了，整整七天沒再回家。

朝臣們都能每天回家吃飯睡覺呢，宦居然不行，也不知道留他們在宮里做什麼事。

紅豆想了想，安道：

“姑娘別著急，往常老爺在家時候就短，進宮兩三月不出是常有的事。也就這半年多為了找姑娘，出得勤了些，短則三天，多則十日，老爺定會回來的。”

秋枕夢看了一眼。

這紅豆的丫鬟當得真是小心謹慎，不僅回答了問題，還又說了一堆汪從悅的好，討歡心。

不過話說回來，知道喜歡的人對自己有多麼盡心盡力，到底是件令人歡喜的事兒。

聽著就滋滋的，囑咐道：“等他什麼時候回來了，你就告訴我。”

秋枕夢原本沒指汪從悅今日就回來，畢竟之前他還有過進宮半天就跑出來的經歷，肯定得跟皇帝多表現表現。

今日繡得時間長了些，一更時才吃了飯，紅豆就興高采烈地進來說：“姑娘，老爺回來了”

“哪兒呢”秋枕夢問。

原打算睡覺，這會兒裳也不了，趕著站起來。

紅豆轉告：“老爺說天晚了，不打攪姑娘睡覺，就宿在前院了。”

“明日還回宮嗎”

紅豆手下麻利地收拾東西，里道：“老爺日日都得在宮中侍奉呢。”

這就不能忍了。

汪從悅本來回家的時候就，得在宮里頭多表現，這回家時候也晚，怕吵到，直接睡別。

一次兩次還好，萬一以后無限重復今天的日子，那還是一家人的樣子嗎

秋枕夢記掛著汪從悅是不是已經睡了，問道：“紅豆，他一回家就躺下了嗎”

紅豆笑著說：“姑娘，哪有這麼快，老爺還得用飯呢。”

秋枕夢“哦”了聲，再次腹誹皇帝不近人。

他手下的宦未免也太慘了點，好歹小哥哥是個，居然勞累了一天，還不能在宮里吃晚飯。

吩咐道：“你去給他說，就說我還沒睡，請他吃完了，就過來一起休息。”

紅豆答應著去了。

秋枕夢換了睡覺時穿的袍，坐在床上看書，等汪從悅過來。

然而左等右等，他就是再能吃，也早該吃完了飯，可眼下連影子都沒。別說是他了，連紅豆都不見了蹤影。

秋枕夢直覺有哪里不對，放下書，準備出門看看。

汪從悅早就來了。

天已經完全黑，四下里只剩紅豆手中的提燈，和房檐下的紅燈籠，閃著和的。

夜風尚涼，他在庭院中站了一會兒，面上就泛了一層寒，冰得有些疼。

窗紗里出燭火忽閃明滅的線，許久都不曾熄滅。

他本是不打算和秋枕夢宿在一起的。

既然想要他來，那便等著睡下，睡沉了，他再悄悄進去，于邊躺上一夜，天明再靜悄悄地起。

可屋中燈火通明，那麼晚了，秋枕夢竟然還沒有休息。

那夜他們躺在一，房間里一片昏黑。

耳邊響著又帶著笑意的話，像一片羽輕飄飄地撓在口。

說起分別年月里，如何掙出一份家業的往事，他便只是聽著，偶爾回應一句。

或許是的聲音太好聽，他也忍不住想對訴說。

可他著實沒什麼好說的。

宮里各樣之事，自然該爛在心里，可剩下的，遠沒有秋枕夢的生活令人向往。

汪從悅不可避免地回憶起，蠶室里骯臟又雜，旁是此起彼伏的。每每張開眼，剜心徹骨般的疼便撕扯著額角。

上京的孩子太多了，凈的師傅并不用心。橫豎便是死得只剩二三，解宮里的燃眉之急也足夠。

由是不保活，常能聽到低低的噎聲。

腰間懸掛的玉佩早已佩戴在了脖頸上。師傅搜刮了別的孩子值錢的件，獨獨看見這黑鯉魚玉佩時，哼了聲，不屑一顧。

可那是他唯一珍貴的東西。

他半點或泣都沒有過，在口的玉佩沉甸甸的，反而消解了幾分疼。

于是他沒有說，只道：“我原在宮中侍奉賢妃娘娘，得提攜，方能有今日。”

他早已不算個真正的男人，十年分別，日日夜夜藏著玉佩，也不過是存了那麼點癡心妄想罷了。

家鄉遙遠，與京城相隔不止萬里。

留在家鄉的秋枕夢總歸要長大，總歸會知道宦代表著什麼，總歸會厭棄了訂婚的過往，總歸能風風地嫁給旁人。

還有無數未來可以選擇，而他沒有。

他不過是年時的過客。

可偏偏就尋來了。

他也從未像那夜般唾棄過自己的為人。

好似一個心口不一的小人。

盼著好，又盼著不好。

盼著能覓得良配，生兒育，來日子孫繞膝，一生喜樂，又盼著踏泥涂，無名無分地守著他，和他這鄙賤之軀一起沉淪。

卑劣到了極點。

于是他不敢面對。

紅豆低聲道：“老爺，姑娘等您呢。”聲音沉在風里，帶著幾分瑟瑟。

汪從悅微不可察地了下。他著染做一片黃的窗紗，面未變，聲音卻不自覺輕了：“還未睡”

“老爺，姑娘等您一起呢。”

汪從悅便向著房門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就停了。

他又記起那夜好聽的聲音，還有他心中隨之升起的那點令人鄙棄的念頭。

睡在一起倒并無不可，只是兩人并排躺下罷了。

他也曾在賢妃娘娘邊值夜過，一抬頭便是宮雕刻致的床沿，還有隆起的錦被，散在夜里的烏黑秀發。

那時他心中什麼都邪念都沒有，只想著更清醒些看守，以防心懷不軌之人趁夜而。

可他躺在秋枕夢邊時，卻總想著一的手，勾著的指頭，甚或和睡進同一床被子，纏住的手臂。

又或者擁懷，像皇帝和賢妃娘娘一樣，齒間纏片刻。

那是對純凈之人的，他愧萬分。

而這個純凈之人偏偏是，便更令他鄙棄自己。

汪從悅正在外頭徘徊踟躕，房門忽然開了。

秋枕夢穿著睡袍出了房門，頓時凍得一個哆嗦。

夜風很寒，這冷天里頭，汪從悅居然有興致呆在庭院里看夜景，還霸著的丫鬟拎燈籠。

說這倆人為啥半天都沒來

這腦筋是何等的不正常，都有點懷疑汪從悅在宮里悶出了病。

“小哥哥，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秋枕夢問他。

汪從悅面上一僵。說“早就來了”總歸是不好解釋，停了數息，他才道：“剛來。”

他這是有多能吃，可怎麼瞧怎麼瘦，比小時候都瘦得多，秋枕夢狐疑著向紅豆。

紅豆才要說話，汪從悅拿眼角一瞥，到了邊的話立刻換了：“姑娘，婢子剛跟著老爺過來。”

秋枕夢皺了皺秀氣的眉。

看來他果然吃得多。

吃這麼多還不長，想來是子不大好，怪道汪從悅冷白，連著都沒多艷，估著是了子的拖累。

秋枕夢盤算著改天給他請個郎中看看，汪從悅便已走過來，隔了睡袍有些長的袖子，牽住的手，聲音溫和得很：“快進屋吧，小心凍壞了。”

目順著他著的地方垂落，停在自己出的一小截足踝上，已經風吹得紅了一片。

心里頭一陣暖，由著汪從悅牽進屋，進被子里溫著。

汪從悅卻在桌邊坐下了。

他腰背得端正筆直，連椅背都不靠，垂頭把玩著茶盞。素白亮的小杯子，于他指間起落。

秋枕夢問：“你不困嗎怎麼還不過來睡”

汪從悅又僵了僵。

他目停留在床帳上，牽牛藤蔓青青翠翠，語調平淡：“我尚不困。”

秋枕夢悟了。

子不好，睡眠居然也，他不瘦誰瘦也不知道皇帝是怎麼驅使這群手下人的，當的都這樣，別人更別提。

“不困也要先來躺著，咱們說會兒話，說著說著就睡了。”

汪從悅心中不自覺又了起來，頰上泛出幾分淺淡的緋。

他慢吞吞走到床邊坐下，秋枕夢立刻就湊了上來。

臉上全是笑，噴吐的氣息溫溫的，還帶著些潤，像十幾年前嶺門的細雨。

不惱人，落在上的，他不自覺地想接近些。

汪從悅悚然一驚，驀地避開秋枕夢的靠近，整個人鉆進被子，面朝外，說話也快了些：“夜深了，快些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謝居然修沒了，謝獅虎虎的雷，謝謝獅虎教我

謝璟洺、荻蘆小可的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