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捋了捋雪白長眉,夾起一塊鹿送進裏,抖著胡子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道:“好好好……鹿乃純之……補益腎氣之功為所有類之首……”
這是老郎中的一個病,喜歡喋喋不休念醫書。薑冬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一邊滿上兩盅桂子酒,一邊道:“老先生,您別念叨了。”
老郎中端起桂花酒在鼻子前聞了聞,閉目搖頭,極其,問道:“丫頭有何事要求我老郎中啊?”
薑冬訥訥道:“就不許我真心實意來陪您過年哪?”
老郎中嗬嗬一笑:“哦?”
薑冬不好意思,隻好先將請他為胭脂做質檢的想法說了。老郎中點點頭,不以為意:“小事小事。”
薑冬咧笑道:“多謝先生!”
老郎中擺擺手,“隻是你一個姑娘家的,偏要牽扯這些權貴做什麽?”
薑冬歎道:“我本來也不想,隻可惜……不努力往上爬,就要人欺淩。”
“你這丫頭心高,須知高不勝寒。”
“您說的道理我也知道,隻可惜人總是那樣。沒站到高,總想知道高的風景如何。沒翻過一座山,就對那座山的後麵有無限好奇。”
老郎中搖搖頭,“你啊!總是有一堆破道理!”
薑冬問:“有一件事請教先生,不知本朝有幾位王爺啊?聽說皇上不好,為何還遲遲不立太子呢?”
老郎中撚須笑道:“你這鬼機靈,這麽快就對這事上心了?罷了,與你說說無妨。如今存活的皇子隻有三位。三王爺、五王爺、八皇子。這其中隻有八皇子是皇後所出,隻是八皇子年紀尚小,隻有八歲,尚未封王。”
薑冬問:“皇上有意立八皇子為太子?”
老郎中歎道:“他縱然是想,滿朝文武也必會頗多議論。三王尚武,五王尚文,且都已年,都比那八歲小兒合適。隻可惜三王爺癖染龍,被皇上所厭惡。五王卻是行止得,恪守禮儀。立儲一事,廟堂群臣對五王爺的呼聲最高。”
薑冬點點頭,觀五王行事,也的確有爭儲的意思,“那五王爺的生母是何人?”
老郎中歎道:“這五王爺的生母份卑微,據說隻是一個服侍皇上的婢。在皇上還沒登基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五王爺在後來的貴妃膝下長大。”
薑冬忽然想到一事,道:“如今是清正十五年。我又聽說現在的皇上是開朝皇帝。難道本朝到現在隻有十五年的景?”
老郎中點點頭,混濁的眸中浮出幾分追憶之,他重重歎息道:“是啊。十五年了,十五年了……”
“那前朝皇姓是什麽呢?”
老郎中喝了一杯桂子酒,“周。”
薑冬心裏舒了一口氣,心說還好不是“宋”,之前竟然懷疑過宋修臣是前朝餘孽……
“那周氏王朝怎麽就被如今的李氏給取代了呢?”
老郎中嗬嗬一笑,頗有蒼涼之,“因為……兩個薑姓子。”
薑冬咦了一聲,“類似趙飛燕與趙合德?”
老郎中又是蒼涼一笑,“非也,這兩個子雖都姓薑,同姐妹,命運糾纏,卻並不是親姐妹。”
“等下,生薑的薑還是大江的江?”
老郎中瞥了薑冬一眼,“不是你的那個江。”
薑冬在心中一番推衍,老郎中現在以為自己是姓江而非薑,那就是說傾國傾城的那兩個子是姓薑嘍?乖乖,還是本家。“哦哦,先生您繼續。”
老郎中撚須喟歎:“薑嬙與薑嬈,二同是前朝閔國公府中的歌,生的俱是傾國傾城,絕代風華。”
薑冬再次打斷:“絕代雙啊?”
老郎中皺著眉頭不悅道:“再敢打斷老夫的話,不說了!”
薑冬忙擺手:“別別別,我不說了,您說。”
老郎中調整緒,繼續回憶:“前朝時任鎮國公的李元中喜好,某次赴閔國公宴時,見薑嬙獻舞,婀娜豔,李元中大喜,納此為妾。哪知薑嬙亦被同去赴宴的皇上看中,將其納宮中為妃,大為寵幸。
李元中為此憤懣難平,當時他權柄滔天,與各省節度使往來甚。閔國公怕得罪了他,便送另一名薑嬈給他為妾,以安。哪知李元中沒得償所願,心懷怨恨,視薑嬈為對他的辱。薑嬈不堪折磨,最後難產而死。
後來,李元中舉兵反叛,一舉顛覆了周氏江山。他攻破皇宮後,找到貴妃薑嬙,天化日之下令兵卒將折辱至死。周氏皇脈,盡數絞殺。他自己則登基稱帝。你……可知李元中是誰了?”
薑冬聽得一愣一愣的,有些難以置信:“便是當今的皇上?”
老郎中哼了一聲,“此人心思何等狹隘,手段何其狠辣!如此小人,如何能做皇帝!”
老郎中唉聲歎氣,氣的一張老臉紅雲上浮,氣重。
薑冬給老郎中拍了拍後背,勸道:“老先生雖然嫉惡如仇,也要當心子。大年下的別氣壞了。”又問:“那周王朝的皇子就沒有一人生還嗎?”
老郎中眼神微恙,隨即斷然搖頭:“沒有!李元中手段何其兇狠,怎麽……還會留有活口。”
薑冬嘖嘖道:“真是兩個引發的一場案啊。不過我覺得周王朝覆滅,與當時的周姓皇帝有很大的關係。薑嬙與薑嬈不過是導火索。”
老郎中這回卻是沉默不言,神黯然。
夜深時,薑冬從老郎中告辭離開,拎著空食盒走在巷弄上,腳下踩著竹碎後散在地上的紅紙碎片。思緒如麻,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總是閃過一個畫麵。
那天在太安城外,與宋修臣同乘一騎,在那高大巍峨的城牆下,他說:“很多年前,這城也曾一片狼藉。糧盡食馬,馬盡食,盡,則……殺妻烹兒而食……”
踏自家的小院,愣了一下。他穿著長袍青衫,在院中廊下對微微一笑。這一瞬間,薑冬隻覺得周的瓦屋圍牆一切景象一下子都化為虛無。
隻有他站在的對麵,對微微一笑,如三春暖。
愣了愣,薑冬上前問:“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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