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于途正式回研究所上班，先去了一趟張教授的辦公室。張教授對他的回歸早就心里有數，表顯得很波瀾不驚，還帶著點答不理。

他坐在桌后翻著一份可研報告，“我跟你怎麼說都不聽，老胡一個電話西安也去了，也肯回來了？我是你老師還是他是你老師？”

老頭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但于途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沉聲解釋說：“跟胡所沒有關系，在西安……我自己想清楚了。”

“真的想清楚了？”張教授合上正在翻閱的報告，了眉心，收起了剛剛的一番故作，“老胡讓你從西安回來就直接上班，你沒答應，難道不是因為還有疑慮？”

他嘆氣說，“你不要把我上次說的話放心上，后來我也仔細想了，你們現在面對的環境跟我們那會又不一樣，我們那會是難，但是哪行哪業不難呢，大家都一樣，反而上下一心，心里沒有落差。現在不一樣了，年輕人的生活本高了，行業之間的差別大了，人心怎麼能不變，變才是人之常。上次我說的話離了實際和人，這點我要向你道歉。”

于途有些，“老師……”

張教授揮手打斷他的話，“所以我會理解你的一切選擇，不管怎麼選你都是我的學生。但是如果人回來了，心里卻還有懷疑和猶豫，反而什麼都做不好。”

他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想清楚了？”

明明是他自己說的話，可是面對老師如此慎重的詢問，于途卻莫名地想到了工作之外的東西……

他避開了正面回答，沉聲說：“我會全力以赴。”

張教授欣地點點頭，“那就好，我們航天的隊伍越來越年輕，去年北京那邊有35歲就當上總師的，我希你也向這個方向努力。”

說到這里，張教授想起來問，“關在怎麼忽然病了？要不要？”

于途頓了一下說：“他說是沒什麼關系，叮囑我讓同事們別去看他。”

“這人就這脾氣。”張教授放下心來，“那他的工作你們多擔一點，去忙吧。”

于途點頭，正要出門，老頭又喊住他。

“上次那個明星，其實還是不錯的，說話也有點道理……”老頭咳了一下，表有點不自在，不過他迅速地擺出一副嚴師如父的姿態，“你自己的終大事也要考慮了，我看不錯，你要積極一點……行了，去吧。”

于途卻沒有，他沉默了一會，抬頭看向自己的老師，像在問他，又像在問自己：“老師，我憑什麼？”

老頭一愣，隨即氣不打一來：“我這就不懂了，你堂堂未來總師，名校畢業，哪里配不上一個明星了？錢？那你就算年薪百萬千萬，賺的也沒人家多啊。你哪里沒信心？”

“我們航天是最浪漫的職業，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東西，”老頭氣得趕他，“快走快走，看著你就來氣。”

恢復上班的第一天，于途沒加很久的班，六點多就離開了單位，直接去了華山醫院。

走進病房的時候，關在和他的夫人沈凈正在吵架。關在看見于途宛如看見救星，頭大地指著于途說，“你自己問他，他是不是有朋友了，我哪有不上心推銷你師妹……哦不是，介紹。”

他夫人瞪了他一眼，轉而看于途，“上次在我家吃飯才多久？兩個月都不到，就有朋友了？”

于途停頓了片刻，才點了點頭，配合地說：“是有了。”

“照片呢，看看。”

于途當然拿不出來，他夫人沒好氣地說，“沒有就沒有，看不上就看不上，用得著這麼不磊落嗎？”

關在百口莫辯，譴責地看于途，“你牛吹那麼大，說人家孩子喜歡你，連個照片都沒有？”

不等于途回答，他又跟夫人獻，“老婆我跟你說，老于這人看著老實其實是敗絮其中，我以前也被他騙了，這幾天他守夜，我才發現真相。給你師妹介紹也是害了你師妹。”

于途提起神參與到話題中：“我怎麼敗絮其中了？”

關在得意洋洋地：“你大半夜的看明星的視頻，還不止一次，我都看見了，這是正經男人做的事嗎？”

于途眉心微皺，卻也不否認：“我戴著耳機……吵醒你了？”

關在說：“沒，我是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著了，醒過來看見的。那個明星什麼名字來著，還有名的。”

沈凈看著于途，頗為意外又頗有興趣的樣子，“于途你還會喜歡明星？真的看不出來啊，哪個明星？”

于途面平常地回答：“喬晶晶。”

關在連忙說：“對對對，就是。看看，承認了吧，我就說不靠譜吧，都三十了還追星，可見是個好之徒，完全沒我這麼老實可。”

關在胡侃起來還是像以前那般神采飛揚，然而到底虛弱，沒多久便話越來越，最后悄悄地昏睡了過去。剛剛還熱熱鬧鬧的病房，一下子便陷了沉寂。

沈凈的目在他蒼白的臉上靜靜地凝視了一會，站起來對于途說，“我們出去吧。”

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沈凈跟他解釋了一下，“剛剛故意和關在開玩笑的，你別放在心上，我不想讓他覺得……”

沒說下去。

于途說：“我明白。”

沈凈勉強笑了一下，“其實，我也不想把我師妹介紹給你了。”

的語氣特別平靜，“回頭人家怨我怎麼辦？你和關在一個樣子，一天到晚見不到人，只知道工作工作，最長的一次一年有一半時間不在家，剩下一半天天加班。”

于途以前就常聽沈凈抱怨關在工作忙顧不上家，每次他去關在家吃飯，沈凈總是要念叨一遍的。但是那個時候，是帶著笑的，抱怨不是真的抱怨，而是一種樂趣。

可是現在，卻是真的傷心絕。喃喃地：“說話也不算數。說好的，以后等他厲害一點，會申請帶我去發場親眼看著他的作品飛去太空……他總是騙我，總是說話不算數……”

沈凈反復地說著，最后再也撐不住，捂著臉，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于途一徑地沉默著。

這樣的形在這幾天不斷的上演，沈凈在關在面前多堅強，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就有多脆弱，好像隨時隨地都會崩掉。一開始他還會安，但是漸漸地他明白，任何言語上的安都太蒼白，沒有任何作用，沈凈需要的也不是安，而是宣泄。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出神地盯著醫院的天花板，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在心底了一天的影。

想起眼睛里漸漸熄滅的，想起說：“我再也不會問你為什麼了。”

然后就轉過，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堅定地、驕傲地走遠。

那一刻看著的背影，他的腦子里涌出很多瘋狂的念頭，比如說沖上去拉住，抱住，鎖在自己懷里……

但是然后呢，他能給什麼？

也許連最基本的照顧都做不好。

好一陣子，沈凈才恢復了平靜。于途遞了一張紙巾給，了下眼淚。“不好意思，讓你天天聽我抱怨，我其實不是真的埋怨他。”

“我就看中他這麼投這麼認真的樣子，可是我以為我們還有很多時間，等老了，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可是現在沒有了。”

于途這時才說了一句：“醫生說治愈的希很大。”

沈凈搖搖頭：“你不懂。”

沒再說下去，看了下手機，站起來說：“關住說已經接了孩子回家，一會就過來，今天晚上他守夜，前陣子真是辛苦你了。”

關住是關在的弟弟，是個自由攝影師，之前一直在國外跑，昨天才趕回來。

于途也站起來，“應該的。”

關在醒來的時候，病房里一聲響都沒。于途在床對面靠墻站著，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隔壁床的病人今早出院了，關在平時嫌人家聒噪，現在卻發現，病房里還是有點靜好。他咳了一下，于途抬起頭，“醒了？”

“嗯。你還沒回去？阿凈呢？”

“嫂子回家看孩子了，關住還沒到，我等他來了再走。”于途把床搖起一些，倒了杯溫水給他。

關在慢慢地喝了幾口，“剛剛我睡過去，你嫂子是不是又哭了？”

于途接過杯子放回桌上，沒回答。

關在嘆了口氣：“眼圈老是紅紅的，還在我面前裝，傻乎乎地。”

“你不傻，有病拖到現在。”

關在臉上浮現一懊悔。“平時就一些小病小痛，我也不知道這麼嚴重，不然早來了。”他看向于途，“你別這樣行不行？現在癌癥又不是絕癥，我查了，我得的這種治愈希高的，我這意志力絕對能戰勝。”

于途點點頭，“行，我信你。”

“你今天正式回去上班了？”

“嗯。”

“不離職了？”

“不了。”

“因為我？”

“臉別這麼大。”

關在笑了一下，“以后來醫院這邊，你要開始忙死了，呸呸呸……忙飛了。”

提到這個話題，他又把工作上的一些問題代了一遍，接著又再度叮囑，“先別跟單位里的人說我的事，胡所知道就行了，我現在可不想應付小孟他們。”

“我知道。”

“我起碼兩年干不了活了，反正都給你了。”

于途“嗯”了一聲，很平淡地說：“你放心。”

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于途走到沙發坐下，從心底泛起一陣疲憊。翟亮恰好拿著手機從衛生間里出來，看見他，一聲怪，蹦到他面前。

“你總算回來了？怎麼不回我微信。”他急急地在手機上點開一個視頻，遞到于途面前，“剛剛班級群里發的，大家正在熱烈討論呢，怎麼回事啊？”

于途的視線慢慢地移到了手機上，視頻里，他和喬晶晶正站在kpl的舞臺上接主持人的采訪。

翟亮蹲在沙發邊上打量他：“我琢磨了下，這難道是……‘大街上隨可見’？”

于途不由自主地把手機拿到手中，目落，攝像正好給了喬晶晶一個特寫，對著鏡頭嫣然而笑。

于是他也彎了下角，將手機合放在茶幾上，站起來說，“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