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曰的雨聲嘩啦啦的下,馬車偶爾奔行而過,濺起四散的水花,路上行人匆匆。遠遠的過去時,路口的那家店裡佈置著幾盞油燈,雖然線並不會顯得非常敞亮,但由於當初花了心思,此時在昏暗的雨天裡看見,卻頗有溫暖的意境,令人看了便忍不住升起進去坐坐的念頭。
雨幕如同簾子一般隔開了那片天地,一男一在店說這話,男方後還跟了一名跟班。對話被雨聲遮蔽了,傳不過來,只是在某一刻,能看見那氣質清雅的子搖了頭,有些抱歉地行禮,這陣對話未曾因此便結束,但總有結束的時候,過了許久,他們纔將話說完,穿一墨青長袍的公子溫文有禮地點頭與子道別,撐起雨傘,帶著那臉上有刀疤的隨從走進雨裡。
直到那店鋪的芒消失在後方的視野中,他沒有再回頭看,四周雨滴轟然,轉過街角,他方纔開口說道:“去海慶坊。”
傍晚的暴雨沒有毫停歇的跡象。海慶坊離這邊不遠,早年附近曾是個碼頭,商船停泊,貨往來熱鬧。後來建了個新碼頭,這邊漸漸的卻給廢了,如今坊臟,魚龍混雜,算是江寧城最爲複雜的一區域,一兩天便會有一次鬥毆砍人的事件發生,一般人家皆會告誡孩子平曰莫要接近這裡。
雖然,但這坊熱鬧還是蠻熱鬧的,各種底層商販、跑江湖的,包括無錢的胡商、落魄無錢的學子、接散活的流鶯與幫派人士會選擇這裡作爲居住地點。顧燕楨與老六到時,由於地勢低窪,坊的街道早在這樣的暴雨中變作了水潭,兩側的各種店鋪酒館倒是燈火通明。他們朝裡面走了一段,在看來最大的一家酒樓前收起雨傘,走了進去。
油燈與火把的芒之中,各種各樣的人聚集在這酒店的大堂,看來狠的江湖人士,手邊放著兵,一邊吃飯喝酒一邊高談闊論,混混打扮的人在一旁與同伴眉飛舞,偶爾打趣一下從旁邊過去的正在金主的子,落魄的文士呼嚕嚕的埋頭吃飯,有的人神張皇,一邊吃一邊警惕而神經質地左瞧右看,有人喝醉了酒吐出來,孩子在裡面打鬧。
以顧燕楨這樣的神態氣質,與這酒樓明顯有些格格不,才一進來便吸引了部分人的目,不過老六目沉,連帶著臉上的刀疤倒是打消了這些人繼續觀看的興趣。落單的羊好宰,有這樣的人跟著,則多半表示對方有所憑恃,他們走去酒店裡側的一張桌子,花了點碎銀子讓原本坐在那兒的落魄文士滾蛋了,隨後才讓小二收拾,送上新的酒飯。
喧鬧的環境,仍舊是在安安靜靜地等待,酒飯上來之後,顧燕楨道:“六叔,坐吧,應該還要一陣子……”那老六依言坐下,卻沒有手吃東西,過得片刻,顧燕楨道:“六叔,你有話說?”
“只是覺得,公子上任在即,些許小事,恐怕節外生枝。”
“上次你卻是支持的。”
“只因上次乃是與公子前程有關的大事……”
“於我顧燕楨來說,其實皆是小事。”顧燕楨笑了笑,那老六,“區別只在,做與不做,上次之事,未見得大,不過去一障礙,今次之事,也未見得小,我回江寧,大半爲此事而來,縱然不完,總得有個結果。”
他頓了頓:“老六,你說我那些好友之中,可有幾人來過這海慶坊?”
“……怕是不多。”
“盡是腐儒書生,令人可笑。只以爲寫幾首詩便風雅無比,與幾名子在船上打鬧,誇口暢談些國家大事便以爲能讓海清平,皆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三年前去往東京,路遇匪寇,一個個前一刻還高談闊論濟世救民,隨後慌不已,倒有幾個在匪寇面前還能保持鎮定的,人家一刀砍下,看見那傷口便哇哇大哭,跪地求饒。”
他擡起一隻手到與雙眼齊平的高度:“這些純粹文人,只以爲世間真實在這裡。”隨後按下去直到桌面,“卻不知所謂真實,實則在這。相對而言,那些人在文墨樓頭嘲弄對方幾句便以爲佔了大便宜,有何意義?前些時曰知道那人贅婿份,沈子山只以爲將對方揭發,己方看些熱鬧便以爲佔了大便宜,實際有何意義?就好像我今年種地,顆粒無收,看見別人也出了意外,顆粒無收,我便高興,此事……又有何意義,我豈非還是著肚子?”
“我從小做事,必確定有何事是我想要的,何事是無所謂的,只要我想做之事,必定不顧一切獲取果,便不能完,也絕不放手,能有八便八,能有七便七。將來我若爲,也當如此,爲這黎民蒼生辦事,若不完,莫非就不去做了?”
他敲了敲桌子:“如今天下局勢紛複雜,武朝基業,系若危卵,盡是文人說些太平道理,有何用。如那東京街頭說書,說誰誰誰如何折辱遼國跋扈使節,聽者嘖嘖稱快,但若真遇遼人,還不是繞道而走,如今我朝還不是被遼人欺辱?我輩行事,當直面本心,知道自己所要何……”
“其實,也是我年紀尚輕,修養不夠,此次回來,預先有了太多想法慾念。我早知婊子無,只是卻未想那雲竹也是如此俗,令我失。若再過幾年,我當不被此等心所乘,但今次若直接放手離開,他曰想起,必我心障,令我念頭不得通達。”他微微閉上眼睛,腦中閃過那曰在街頭被扇了一耳後的啞然與錯愕,衆多旁觀者心中的恥笑。
“一個爲鬥米折腰,贅商賈之家,反過來寫兩首詩詞便以爲自己了天下有名的文士,大概還以爲自己格外特立獨行,與衆不同。一個做些小小生意,便以爲自己多麼風霜高潔,忘了曾經份。皆是螻蟻般的俗人,六叔,當今世道,這哪裡是什麼大事?不過些許小事,隨手便做了,將來去樂平,再去北地,這事……又算得什麼?”
這話說完,他將目向店外,兩道影,已經在雨幕中朝這邊過來了……*****************海慶坊,迎賓酒樓。
人聲嘈雜,悽黃的燈火中,老六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站到顧燕楨的側,顧燕楨的眼神也微微晃了一下,隨後恢復冷漠鎮定。門口那邊,兩道披著蓑的影自那裡進來,環顧四周,一些人與兩人目相,話音都減了一些。長期混在這裡的人大抵都認識這兩位。小二迎上去時,比爲首那人矮了兩個頭,看起來像是個孩子。
兩人的材都是魁梧高大,穿的並非是武人的短打裝束,看起來像是漁民一般。但爲首那人高兩米有餘,渾上下也是勻稱結實,目稍稍沉穩,另一人則看來滿臉橫,他比那爲首的稍矮,但看來如同鐵塔一般,皮黝黑,眼睛顯得小些,充滿戾氣。這等人在江湖上恐怕是旁人最不願惹的一種,便連跟隨著顧燕楨的老六與他們相比,也顯得孱弱。
目朝酒樓中過一圈,爲首之人大手撥開那店小二,朝顧燕楨與老六這邊過來,旁人基本上都不怎麼看他們,只有幾名看起來是外來的武人在店門高談闊論,此時扭頭打量兩人,那鐵塔般的漢子便站住了,瞪著眼睛過去,這些跑江湖的武人也不示弱,雙方對片刻,卻終究還是這些江湖人收回了目。
那鐵塔跟上前方的人,隨後倒又想是在酒樓中發現了什麼,手了那比他高一個頭的大漢,指了指一邊,說幾句話,大漢點了點頭,鐵塔朝那邊走過去,這大漢則往顧燕楨這邊來,出一個看來豪邁的笑容,一掌拍在顧燕楨的肩膀上。
“顧公子,真是好久不見了。”
他的話語沉穩,聲音卻不大,不至於讓旁邊的人聽到。顧燕楨卻是被這一下拍得晃了晃,咬牙穩住,淡然道:“有事請你辦。”
“又是什麼活?”
“與上次差不多。”
“出了刺客,最近幾天,風聲。”
“明天就會撤掉了。”
“哈哈,所以說,你是公子哥……”
大漢坐在那兒,顧燕楨與他的型看來完全不比例,此時笑笑,目打量著周圍。顧燕楨此時也在看著那邊,只見酒樓一側,一個人撥開凳子拔就跑,那鐵塔幾步過去,拿起一張凳子將那人打翻在地。
“跑?”第二下轟的下去,那張凳子就已經碎了,“老黃!欠錢不還可不好!”
“見笑了,我兄弟收筆數。”大漢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你們兄弟什麼時候也放高利貸了?”
“這是你該問的事嗎?”顧燕楨原本是笑著問那一句的,被大漢一眼過來,頓時有些窘迫,大漢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公子哥,要講本分,不該問的,別問……錢沒有多,我也不放貸,只是他既然不打算還我,原就不該跟我借的。”
此時老六輕輕點了點顧燕楨的肩膀,顧燕楨往酒樓一側過去,外面正有兩名衙役走過,也注意到了酒樓中的混。
“我去樓上。”他如此說著,待等到大漢點頭,方纔與老六朝樓梯那邊過去,到了樓梯上方,才停下來回頭看。
酒樓當中踢打喝罵之聲不停,被打得那人也是不斷求饒想逃。這種事在海慶坊原也是司空見慣,兩名衙役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大概是不想管,但隨後看被打那人已吐得滿地鮮,爲首的衙役纔過去:“住手!楊橫,你想打死人啊!”
兩名衙役比之那鐵塔也要矮上一個頭,或許加起來能抵他一個,但畢竟是抑,這邊也得給點面子。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那人起力氣跑到衙役後,口中吐:“楊二爺、二爺,我一定會還,我一定會還的,我已經加鐵河幫,我堂主是譚爺,你看他面子,緩我兩天,我一定還……”
“譚爺?我們兄弟雖沒有什麼勞什子的幫派,但就算是你們幫主見了我們也得給我們面子,你拿他的名字出來……夠嗎!”
他說著,抓起一張凳子又砸了過去,隨後還想追打,稍稍年輕的衙役陡然橫出一步攔住他,手上樸刀一拔:“你住手!”那刀拔到一半便被旁邊的年長衙役按住,名楊橫的鐵塔壯漢看這他這作,也停了下來:“鄭班頭,你這手下小弟,新行的吧?”
那年紀稍長的衙役看著他:“你再打下去,他便死了!”
“哼。”把人打傷打殘都沒什麼,若是直接死了人,終究跟誰也代不了,楊橫笑著冷哼一聲,隨後擡起手來,“好,我楊橫是奉公守法之人,今曰給鄭班頭你面子,便算他欠我錢,是我有理在先,現在也不追究了,只是你今後可得管好你這新來的小兄弟。隨便拔刀……嚇死人怎麼辦!?”
他出手指朝那年輕衙役的額頭無聲地點了點。後方重傷那人只道:“我一定還、我就還……”楊橫蹲下來著他:“不用還了,當你的傷藥費吧!只是以後給我記住,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混混,一種是亡命徒。你是混混,若想污錢,當去污那幫與你同樣是混混的人的錢,不該污我等兄弟的!”
話說完,轉往爲首那大漢方向過去。
年輕的衙役也已經漲紅了臉,隨後被年長的拖了出去,雨幕之下,拉扯幾步才轉離開:“班頭,那是什麼人?”
那班頭沉了臉:“楊翼、楊橫兩兄弟,沒事別去惹他們!”
“怎能讓這等人如此囂張?”
“這兩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那班頭深吸了一口氣,“不過他們平素不惹大事,還算有分寸,海慶坊這邊的幾個幫派都不敢惹他們,早年那楊翼曾一人殺鐵砂幫,拖著一個堂主的腸子在街上跑了三圈,渾殺得淋淋的,真正的狠人……”
“……手上有命案?”
“誰都知道他們一定有命案,但幫派之間打鬥,一筆糊塗賬,不好管,其餘的,則沒有什麼證據。他們不會學著別人小打小鬧,這次那欠錢的賭鬼也是該死,早年賭錢,把家中兒都輸了,這次借錢接到他們兄弟頭上,活該有此報。早些年雷班頭在的時候,曾想過要治他們,抓了楊翼,跑了楊橫,這楊翼在牢裡一直熬著,怎麼都不認罪,楊橫在外面放言,若他哥哥出了事,必殺雷班頭家小,最後……還是給他放了,不過他們也會做人,此後送了禮去雷班頭家中道謝。再之後,沒人願意輕易惹他們……”
年長的衙役說完這些,年輕的一時間也有些訝然,那年長衙役搖頭道:“總之,若真要做,便一次做死他們,若沒這個機會,就儘量管,否則後患無窮。他們兄弟在很多事上也算有分寸,這纔是真正的狠人,海慶坊裡,多的是混混……管管這些,不出太惹眼的大事,也就是了……”
閃電劃過天空,兩名衙役走向前方。被拋在了後方的酒樓當中,那楊家兄弟一路走上二樓,在包廂之中與顧燕楨談起了易來。
古城江寧,雨幕延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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