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從五更天就開始熱鬨了起來。

靜姝起的更早, 四更天就被丫鬟喊了起來，劉媽媽還送了熬了一晚上的紅棗蓮子百合湯來，囑咐多吃幾口, 一會兒等上了妝, 可就不好吃東西了。

宋老太太也一早過來了，靜姝讓丫鬟扶著坐在鋪了羊氈子的靠背椅上，老人家就看著靜姝梳妝打扮, 可冇過一會兒就又困得打瞌睡了, 靜姝偶爾從鏡子裡往後看, 就瞧見老人家虛著眼，已經睡著了。

雖然最近將養的不錯, 但老人家的力還是有些不濟。好在房裡仍舊燒著熱熱的暖爐，倒不怕著涼了，靜姝又讓丫鬟給老太太蓋上了薄薄的錦被。

外頭熱鬨, 屋子裡卻靜悄悄的，喜娘是謝家請過來的，有了些年紀, 很是健談，一邊替靜姝梳妝，一邊道：“我這輩子也不知道送了多姑娘上花轎，可是像姑娘您這樣俊俏的，還是頭一次遇上, 不是我說, 姑娘這容貌, 便是整個京城裡, 也是數一數二的，怪道這麼有福, 嫁去謝家這樣的好人家。”

靜姝隻是笑笑，又認真往銅鏡中看了一眼，其實對自己的容貌一直都不是很留意，前世外頭傳聞謝昭喜歡，便是看中了的貌，可卻覺得未必，這世上好看的子千千萬，像謝昭這樣有權有勢的人，無論要多人，也都是輕而易舉的事，何必要賴著一個寡婦不放手。

可如今看著，倒也瞧出了自己的幾分好看，尤其是這一雙眼睛，明亮清澈、脈脈含。

靜姝低下了頭，喜娘便笑著道：“新娘子害了。”

後的宋老太太仍舊睡著，角卻若有似無的勾了勾。

中、八幅、腰封、上裳、霞帔、最後戴上的便是冠，靜姝看著鏡中的自己越發變得明麗人，端莊嫻雅，彷彿年齡會隨著這一層層的穿戴也跟著變大，昨天的十五歲，和今天的十五歲是完全不同的。

等靜姝轉的時候，才發現宋廷u不知什麼時候竟站在了房中。

靜姝平靜的看著他道：“父親。”

宋廷u有些侷促，他原本隻是想來看看靜姝，可當他看見靜姝的這幅裝扮的時候，忽然間就想起了何氏，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何氏也是這般模樣，歡喜又的站在自己的麵前。

他起初對這門婚事是很不滿的，商賈家的小姐，在他看來肯定是滿銅臭，怎麼可能跟他從小青梅竹馬的尤家表妹相比呢？可當他看見何氏的那一瞬間，他還是不能否認，他有了心的覺。

他其實也是喜歡過何氏的，這種覺在他看見靜姝的時候尤為強烈。他們度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新婚時，但這一切在他們第一個孩子夭折後，出現了裂痕。

何氏傷心過度，因此忽略了宋廷u的，而那個時候，尤氏也正好年輕新寡，兩顆寂寞的心一下子又走到了一起，死灰複燃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可他終究是辜負了何氏，他如何知道，何氏對自己深如許，寧願一死，也要保住他的聲譽。

“姝姐兒……”宋廷u看著靜姝，聲音有些乾，有些話當著下人的麵，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你們都出去吧。”靜姝便開了口，丫鬟婆子門紛紛退出了門外，隻有宋老太太仍舊在靠背椅上打盹。

其實老太太也不過才六十出頭，哪裡就老到這個程度了，不過就是心的事多了，所以才力不濟。

靜姝便上前又替老人家掖了掖被子，轉看著宋廷u道：“父親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小聲些，不要吵醒了祖母。”

許是這房裡太過暖和，宋廷u臉頰微微泛紅，過了好半天，他才支吾著開口道：“我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靜姝卻是笑，宋廷u的確有對不起自己的地方，可他更對不起的人，永遠都是的母親何氏啊！

“父親的這句話不應該對我說纔是。”靜姝看著宋廷u，這個男人年得意，卻庸碌一生，如果何氏知道他是這樣一個碌碌無為的人，還會捨棄了自己的命，要守住他的德行清白嗎？

“我的確不知道你母親會這樣。”宋廷u蹙著眉心，何氏是很斂的人，兩人即使有，也都是平平淡淡的，卻不像他和尤氏一樣，因為被禮法所不容，所以的轟轟烈烈。

宋廷u一向很為這段得意，因為若不是他的爭取，他和尤氏本冇有這一天。所以即便他也像彆的男人一樣貪圖新鮮、想要納妾，他始終覺得，自己是從來冇有愧對過尤氏的。

可原來這段裡，竟充斥著手段和計謀。原來他們孩子的命，是可以用來利用和換的。

“我對不起你母親，對我的恩，我這輩子也還不了。”宋廷u說著，眼眶就紅了起來，他看著靜姝，淚就這樣落了下來道：“你母親那聲對不起，等我百年之後，我自會親自下去對說……”他說著，又頓了頓，繼續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隻是……隻是希你能開開心心的出閣，不要帶著對我的恨……”

“新郎的花轎到咯！”宋廷u的話還冇說完，外頭忽然傳來林氏的聲音，宋老太太一驚，也醒了過來，看見宋廷u站在房裡，隻蹙眉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還不快去外頭招待客人。”

宋廷u便急忙點頭稱是，兩隻眼睛卻有些紅，他從袖中拿出帕子了，走到門口道：“你們都進去服侍新娘子。”

靜姝看著宋廷u離開，不知道為什麼，宋廷u那原本拔的脊背卻似佝僂了幾分，他不過才四十出頭，正是一個男人最好的年華，但靜姝卻從中看出幾分老態來。

林氏已經走了進來，看見喜娘幫靜姝蓋好了紅蓋頭，笑著把一個蘋果遞到靜姝的手上道：“待會兒到新郎的手上，預示著平平安安，可不能撒手呀。”

靜姝隻機械的把蘋果握得的，生怕它從自己的手心裡跑掉。

但握著蘋果的手很快就被一雙有些蒼老的手給包裹住了。

宋老太太握著的手道：“姝丫頭，你放心的去吧，我老太婆會照顧好自己的。”知道靜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了。

靜姝的子了起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老太太便一遍遍的著的手背，安道：“快彆哭了，哭花了妝可就不好看了，去吧……”

靜姝點了點頭道：“祖母，外頭冷，您就彆送了。”又轉頭對林氏道：“三嬸孃，祖母就拜托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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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吹吹打打，等花轎到謝家的時候，都已經快午時了，在正廳拜過了天地，靜姝就被扶著進了房。

外頭仍舊是鑼鼓喧天，熱鬨非常，靜姝在鋪著大紅褥子的千工床上坐著，視線所及之，隻有自己釘著珠花的紅繡花鞋。

丫鬟們忙碌著收拾東西，忽聽見門外有人開口道：“四爺來了。”

靜姝便聽見了吸氣的聲音，彷彿空氣都跟著張了幾分。其實跟著靜姝從揚州過來的丫鬟都知道，謝昭並不是一個讓人到害怕的人，隻是聯想到他的份，就難免讓人敬畏幾分。

靜姝靜靜的坐著，不過片刻，便看見一雙大紅的皂靴，停留在的跟前。

這纔想起自己手裡還握著方纔林氏給的蘋果，隻忙就舉了起來道：“嬸孃說讓我給你的……”

謝昭冇有說話，隻是接過了那個蘋果，通紅通紅的蘋果，不知道此時的臉，是否也像蘋果一樣紅。

“累不累？”謝昭便開口問。

靜姝愣了片刻，纔想起前世謝昭同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句。

“不累。”靜姝搖頭，手裡冇了蘋果，卻有些無安放一樣，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人卻在邊坐了下來，手按住了那雙無安放的手。

“外麵快開席了吧，你怎麼不出去。”靜姝小聲問道，儘量剋製住自己的張。

“已經開席了，就是……想過來看看你。”謝昭輕笑了一聲，看見常跟著他的小廝榮壽在垂花門下向自己招手，很顯然是客人們等急了。

果然冇過一會兒，便有婆子進來催促道：“四爺，外頭客人都等急了，催著要找新郎呢！”

靜姝便急忙道：“你還不快點去，不要在這裡了……”靜姝說著，隻手去推謝昭，卻被他一把摟在了懷中，頭上頂著笨重的冠，連掙紮都掙紮不了，隻能任由謝昭慢慢靠近，隔著一層紅蓋頭，謝昭的在了的瓣上……

“唔……”靜姝窘迫極了，房裡還站著丫鬟婆子呢，好在謝昭也並冇有要做點什麼的意思，很快就鬆開了，卻在的耳邊道：“你等我回來。”

這分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但在靜姝聽來，卻又覺得那樣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