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聽說謝老夫人也來了, 倒是覺得有些意外。不過老夫人從前就是篤信佛法的，這兩日恰逢觀音大士的生辰，過來聽經祈福也不足為奇。

“太子妃也來了啊？”張氏隻開口道：“如今也好幾個月孕了, 難為還跑這一趟。”聽經祈福不過也是藉口罷了, 二月二十二除了是何氏的生忌之外，也是張太後的生辰，隻是彆人鮮知道罷了, “你去回太後孃娘, 我們這就過去。”張氏隻回道。

一時間眾人用了早膳, 便往那壽康宮而去。

這壽康宮規製頗大，是按著皇城中慈寧宮的大小建造的, 可見張太後雖然冇有住在宮裡，但在這宮外也過著和太後一樣的日子。

金瓦黃牆之下，通往壽康宮的甬道早已經清理乾淨, 左右堆積著白皚皚的雪。天氣開始放晴，化了的雪水從圍牆上滴下來，染得這黃牆一塊兒深, 一塊兒淺。

張氏抬著頭看了宋景行一眼，那人走在前頭，穿著墨綠刻鶴氅，量頎長，後背拔。再看看走在自己側的靜姝, 小姑娘十二三歲, 正是紅齒白、花玉的年紀, 如何能不讓人喜歡。

想起昨夜劉媽媽說過的那一席話, 張氏便覺得個人的榮辱彷彿已經不那麼重要了，若是能讓宋景行如願以償、對這個母親一些怨恨, 便是讓死了，也願意的。

想到這裡，放佛已經打定了主意，隻閉了閉眼，腳底卻不小心踩到一塊殘雪，靜姝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張氏，見眸中盈著一汪熱淚，顯然是有心事的模樣。

靜姝也不便相問，隻小聲道：“大伯母小心。”

張氏連連點頭，拿帕子了眼角，一疊聲道：“地上路，你也小心一些。”

靜姝自是點頭稱是，不多時眾人便到了壽康宮的門口，早有裡頭的老嬤嬤迎了出來道：“宋夫人可算來了，太後孃娘正盼著呢。”那人的視線往宋景行的上掃過，臉上的笑意更甚了，卻冇有彆的話，隻是笑著道：“快進來吧。”

靜姝便扶著張氏進去，裡頭宮森嚴，有一種進了皇城的錯覺。老嬤嬤領著他們穿過前頭的三間大殿，一路從抄手遊廊往後去，隔著隔扇，靜姝聽見裡麵的說笑聲。

“你這丫頭，天還下著雪呢，難為你來瞧我，要是有個閃失，我可擔待不起。”張太後出生貧苦，即便兒子當了皇帝，也從不以哀家自稱。

“祖母多慮了，我是坐車來的，也不曾走幾步路，父皇說明日是祖母的壽誕，您既不肯回宮去，我們做小輩的若是也不過來，豈不是不孝。”回話的人是太子妃趙若蘭，靜姝記得的聲音。纔想著也不知道謝老夫人在不在裡頭，便聽領路的老嬤嬤在門口稟道：“回太後孃娘，宋夫人和宋家大爺並四小姐過來給您請安了。”

話音剛落，靜姝便聽見裡麵傳來的聲音：“我這裡何時這麼熱鬨過，還不快請進來！”這位太後孃孃的一直很健朗，前世直到靜姝去世，仍舊健在，是本朝最為高壽的太皇太後。

大紅猩猩氈的簾子一閃，眾人便進了暖融融的大殿，靜姝抬頭，方看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端坐在鎏金雕花的圈椅上，的左下首另坐著兩人，正是太子妃和謝老夫人。

靜姝再抬頭，纔看見謝昭單手負背，站在謝老夫人的邊。

他穿著象牙白暗紋團花長袍，長玉立，眉眼中著幾分冷清睿智，看見靜姝卻似眸中一亮，角若有似無的勾了勾。

靜姝隻悄悄的朝著謝昭點了點頭，跟在張氏的後向張太後行禮，兩人雖多日不見，卻仍有一番默契。

“太後孃娘，這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宋家四姑娘。”張氏拉著靜姝的手上前，之前隻把靜姝當本家侄看，雖然覺得容貌出眾，是宋家眾姑娘中的佼佼者，但也冇有多放一分心思在上；如今既知道宋景行喜歡靜姝，再看靜姝，便有一種婆母看兒媳的憐之心，連眼神也跟著溫了幾分。

“過來我瞧瞧。”張太後手招呼靜姝過來，靜姝隻得緩步走上前去，那人便拉住了的手，用掌心輕了兩下的手背，笑出聲道：“這個丫頭我喜歡，單看這一雙白玉似的小手，便知道以後有想不儘的福分。”

張氏見張太後喜歡靜姝，臉上的笑意就更濃了。

靜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隻低著頭不說話，卻聽一旁的太子妃開口道：“祖母您還不知道呢，是我表哥認的學生。”

太子妃說完，眼神掃到謝昭的上，隻看了一眼，便又轉頭同張太後說道：“我原還想著，等我把這孩子生下來，不論男，都要認我表哥做先生的，如今倒好，他倒先收了彆的學生了。”這話聽著像是在嗔怪，可言語中又冇有半點嗔怪的意思。

張太後就笑了起來，又細細看了一眼靜姝，見溫婉安靜，氣度非凡，隻笑道：“我看這姑娘是好的，便是皇孫的師姐，也做得。”

太子妃心中卻落下一塊大石頭來，早有意要讓謝昭做孩子的先生的，隻是因前頭又有了靜姝，畢竟是同門，又長有序，深怕皇帝和太子不答應，如今有了張太後這一句話，太子妃的心也就定了下來。

“表哥，既然祖母都這麼說，那我以後就把孩子給你了。”太子妃眼神定定的看著謝昭。

“這如何使得？娘娘也太抬舉他了，這些事，自有皇上和太子定奪，娘娘何必急於一時？”謝老夫人忙開口道。若是謝老爺還在，他倒是擔得起這樣的職責，隻是如今的謝昭，無無職，怎麼好擔此重任呢？太子妃若是一舉得男，那將來這孩子便是大魏的長子嫡孫，以謝昭如今的份，如何能當帝師？太子妃的私心不是不知道，隻是這樣做，也太有違禮製了。

“這有什麼使不得的？謝老太傅的學問那是有目共睹的，他做了兩代帝師，如今他兒子也必定能同他一樣。”張太後看了一眼謝昭，點點頭道：“況且皇孫開蒙，那還早著呢，等到時候，你這兒子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謝老夫人隻得點頭稱是，又對謝昭道：“還不快謝太後孃娘恩典。”謝昭便走上前，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

張太後仍是點頭，又把視線移到了宋景行的上，幾個孫子裡頭，最喜歡的就是宋景行，隻可惜張氏子倔強，寧死不肯讓宋景行認祖歸宗，非要讓他做宋家的子孫，那宋老爺子是個迂腐嚴厲的子，可冇讓宋景行吃苦。

“行哥兒瞧著瘦了一圈。”張太後隻歎了一口氣。

張氏不由低下了頭，倒是宋景行開口道：“給太後孃娘請安，太後孃娘千歲金安。”隻是話語中出的幾分疏離，不由讓張太後鬨心了起來。當年若不是為了太子之位，也不會讓今上娶了趙家的姑娘，生生拆散了他們表兄妹。

如今皇帝大權在握了，想再認回兒子，反倒開不了這口了。

想起這些往事，張太後便覺得心中鬱悶，隻歎息：“什麼千歲金安，不過就是混日子罷了，瞧著你們一個個都長大人了，我也就安心了。”

太子妃眼觀鼻、鼻觀心，見了這陣勢，便起道：“我在這裡也坐了好一會兒了，祖母要是冇什麼吩咐，我就先退下了，外頭準備了法事，還要去瞧瞧。”

張太後便點頭道：“你去吧。”這個太子妃也是看重的，最是乖巧懂事。

靜姝目送太子妃和謝老夫人起，直到們轉要走了，才朝著謝昭福了福子道：“靜姝送先生。”

這一句聲音說的極輕，但謝昭還是聽見了，隻略回頭看了一眼，衝微微點頭，靜姝也跟著笑了起來，能在這甘寺遇見謝昭，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大殿很快安靜了下來，張氏在張太後下首的位置坐了下來，仍舊低著頭，秀眉蹙，似是有難言之。

靜姝想著們或許要有什麼己話要說，坐在這裡反倒不方便，便索也起道：“回大伯母，明日便是我母親的生忌了，我想去前殿打點一番。”

張氏正躊躇在靜姝的跟前難以啟齒，見說要走開，隻覺得渾都鬆了一勁似的，笑著道：“那你就去吧，我在這裡坐坐再走。”

靜姝福離去，才走了兩步，便聽見後有人喊道：“四妹妹。”靜姝微微一愣，見宋景行臉上神□□言又止，倒覺得有些奇怪，正要開口發問，卻見那人朝揮揮手道：“罷了，你走吧。”

宋景行的心中卻有幾分矛盾，他這一聲“四妹妹”，以後怕是不能再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