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番外二（二）

三、面（二）

周北南與陸九再度相見，是在不久後的東皇祭禮上。

東皇祭禮選拔賽旨在選拔有資質的外門弟子進門，徐行之等人本已不必再充作秩序，只需坐鎮在總壇即可，但清涼谷的況與其他三門有些不同。

其一，這是第一次有鬼道參與東皇祭禮，針對鬼道還沒有完備的祭禮應對措施；其次，清涼谷弟子們均不能在白日外出，只能在暮四合、眾家弟子結束一日狩獵返回總壇歇息時方可出行。

陸九也是個心命，白日隨其他三門門主坐鎮，黑夜裡更兼任了秩序，生怕自家弟子有什麼三長兩短，短短幾日，半副面之下出的下就熬得尖了，更顯得一雙鹿似的眼睛圓亮人。

夜，太華山。

吹徹的山風送來異的怒哮，幾名著青蟬的弟子在林間拔足狂奔，其中一個高個子撐開腰間錦囊，哆嗦著手將拾到的褪鱗往裡裝。

慌中，那細薄的玉鱗甲落了兩片到地上，他急忙俯去撿，脖子剛剛一低，就被側弟子一把薅住後領，往前猛然一推——

一口滾燙靈息噴到高個子方才彎腰的地方，把他翻飛的袂燒了一線飛灰。

「以為你死過一回就不會再死一回嗎？」救了高個子一命的弟子倒沒有半點救命恩人的矜持，一邊扯住高個子狂奔一邊破口大駡，「就為著幾塊褪鱗，你打算拼個灰飛煙滅不？」

高個子並沒有與他高相匹配的膽量，嫋嫋冒煙的角已經他肚子發了。他青著一張臉，不住發問：「怎麼辦？怎麼……」

正在慌之際，背後一路追咬他們的突然發出一聲羯鼓似的暴喝，聲巨如雷，幾乎要將奔逃弟子們的天靈蓋掀飛，高個子被唬得徹底了，乾脆一跤跌翻在地，瑟瑟發抖。

剛才大罵的弟子卻是喜形於：「……谷主！」

高個子茫茫然仰頭去。

他們的谷主陸九青繚地浮踏在空中，周靈縱橫，揚起他束在腦後的長髮。

一副猙獰鬼面遮去了他上半張臉，從面後出的雙眼青綠含碧，散出熒熒微來。一枚長柄青玉符籙漂浮在他前徐徐轉，而隨著轉速的增快，四周的漆黑浮土冒出了無數小墳樣的鼓包，無數腐爛的骨自湧出，骨爪、利齒、白森森地攀附在上，將它牢牢拖住。

而叼住尾、致使其彈不得的，竟是另一頭只剩一把蛇骨的！

陸九垂首對底下呆愣住的眾弟子令道：「……跑。」

若是解心遠在此，便會發現，陸九那冷然的一睨，竟與當年正當盛勢的溫雪塵有了七八分相似。

這高個子恰是前些日子碎妄議陸九，被周北南修理的那位。作為外門弟子，他從未有資格面見谷主，如今在此種形下被如神明般駕臨的谷主救下，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嚼弄的舌，更是愧不已，只得掩面逃去。

神明這個譬喻確然是不錯的，然而此神個子略矮，站在高還不顯眼，在落於地面時，與那高逾七層浮屠的相比，陸九簡直是一隻小玲瓏的家寵。

不意遭到一堆骨頭圍攻，進不得，退不得，吃痛躁狂，仰起脖子狂呼一聲。

月之下，它七寸一碗口大的紅傷歷歷在目。

陸九失笑：這竟還是一名故人。

東皇祭禮競賽有規矩，秩序以維持秩序、保護參賽弟子安全為第一要務，不到萬不得已，不得殺傷守山異，是以他召出的鬼靈都不帶殺意，目的也僅僅是拖住它而已。

確認弟子們已逃到安全地帶，陸九拂袖轉，準備風而去時，被撕虜得紅了眼睛的悍然張開巨口，卯足氣力，朝陸九後背噴出一口烈烈紅息！

陸九在蠻荒之中求生多年，早已在背後長出一雙眼來，在熱浪口湧出的一瞬，他便已察覺到不妙，並做好了瞬步前移的準備。

……可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白影快逾流星地襲來，掠了他便往林深逃去，那口紅息熱浪甚至還沒來得及蒸著陸九的後背，他已站到了百尺開外的一開闊巉巖之上。

甫一站定，陸九就聽得周北南怒道：「背對異，你不想活了你？」

人都在這兒站著了，再問他是如何跟來的，未免多餘。

陸九的腰還被周北南攬著，臉紅之餘也不忘辯解：「……我打算跑的。」

周北南張口就道：「用什麼跑？你這兩條短？」

陸九：「……」

白日裡，兩人均要在眾弟子面前做出莊嚴寶相，自是半句私房話不能多說，現在好容易有了些時間可敘一敘心中話，他又這般不講道理，著實可氣得很。

眼見陸九抿作一線，甩手要走，周北南便知他是生氣了，懊惱自己賤，手上卻不肯輕饒了他，強地把人抓回來，不等陸九有所反應，就托住他脅下，將他抱起，抱家寵似的讓他踩在自己腳面上：「還想跑？給我站好了！」

陸九被了一的瑞腦淺香，登時面紅耳赤，又疑心那些弟子們並未走遠，因此愈加慌：「你幹什麼？撒開！」

周北南摟住他後背，大有打死不撒的臭不要臉之勢。

若論近戰，陸九在周手下怕都走不過二十招，又怎奈何得了周北南，一雙底銀履在周北南的靴面上踩來踩去，彆扭道：「快放開我！」

周北南仍是不放：「你等等！」

——再等等，馬上我就想好該怎麼道歉了。

自從回到現世，並接任清涼谷谷主，陸九張口閉口、心裡眼裡，都只剩下一個師門，與周北南的通愈發了。

還在蠻荒中時，陸九邊豢養的鬼奴唯有自己靈魄還算完整，是以周北南自然而然認為，他與陸九就該只擁有彼此，誰想重歸現世，陸九邊陡增兩千鬼奴，個個都是他這些年來心心念念之人。

周北南需得承認，他慌了。

若是陸九不再顧他，他算什麼？一隻誰也不到、挨不著的孤魂野鬼？

上次他對陸九發脾氣，也不過是見他連外門弟子都要維護，心慌不安到了極致，才有此作為。事後忍了幾日沒有應燈，陸九竟不再來找他，平白又他提心吊膽了半個月。

醞釀了半天，周北南開口說出的容卻與他的本意南轅北轍：「……這些日子怎麼不點燈了？」

陸九很講道理，說：「你不應燈。」

周北南反問：「我不應，你便不點？」

這話就很不要臉了，陸九氣得瞪眼：「黑犀角有價無市，本就稀有，平時耗損太多，萬一遇見要通報四門的急事務該怎麼辦？！」

聞言，周北南竟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原來只是缺犀角而已。

「缺什麼你就跟我說。」周北南不再那麼用力地拘著陸九，抱他在巖石邊緣坐下，「想要多黑犀角，我給你弄來便是。」

陸九知道，他這是想和好了。

每次二人爭執，周北南永遠是跳腳跳得最高的，認錯也是認得最快的，陸九決定不能慣他的病，於是仍繃著張臉不講話。

周北南他：「小陸。」

陸九不答。

周北南親了他耳垂一下。

陸九憋紅一張臉，強忍住沒。

見他這般冷淡，周北南心裡愈發地慌了，小心試探道：「以後……我點燈找你，可好？」

察覺到陸九繃的肩頸略略鬆弛下來，周北南才大大舒了口氣。

人一放鬆，便容易將心裡話講出來。周北南索調整了個姿勢，讓坐在自己大上的陸九背朝向自己。

陸九有些疑，扭頭回看時，便覺腰間環住他的胳膊了一。

「別看我。」周北南把腦袋抵在陸九背上，好像只有這個姿勢才能方便他說出心中所想。

「……小陸，咱們不吵了，行嗎？」

「你有兩千清涼谷師兄陪著，我卻只有你一個，有時候……我，咳，怕的，怕你什麼時候跟我一拍兩散。我這狗脾氣討人嫌我也曉得，以後我儘量改……」

「阿正跟著曲馳在丹峰學習治世之，待學有所，這應天川我便給了，由繼承去。」

說著，周北南納懷中人：「……到那時，我就來你谷中，日日陪著你，也省得你總是費神點燈。」

背對著他、聽著他這樣示弱的語調，陸九心中頗不是滋味，悄悄把自己的手遞過去，待那人滿懷欣喜地握住，才輕聲道：「……我給你補一補元吧。」

自從陸九得了元嬰之，就能隔空與周北南補充元，因而他已許久沒有經歷過這樣與他靜靜相擁的二人時。

周北南自然沒有不答允的道理。

很快，淡紫的溫潤雲將二人軀籠罩起來，與蒼綠的太華山影融作一。

蜷在他懷裡，陸九隻覺好像回到了蠻荒裡的某個夜晚，兩個人因為一些蒜皮的小事兒拌了，還憋著一勁兒不不願地擁在一起，唯恐第二日周北南出外探找鑰匙時，上的元不夠用。

……現在想來，那段時，應該就是所謂的「相依為命」。

在緩緩將元輸周北南時，陸九漸漸打定了一個主意。

待周雲消失，陸九頸上掛著的玉珠也沒有再亮起，這證明其他弟子都在有條不紊地尋找各自的東皇祭品，並未有意外之事發生。

二人並肩坐在巖石上，五指無聲握，氣氛安寧祥和得很。

然而很快，陸九便打破了這份安寧：「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周北南扭頭看他。

「……還記得上次你打了我清涼谷外門弟子一事嗎。」

周北南眉頭輕輕一跳。

他曉得自己上次那以大欺小以強勝弱，著實不彩，陸九此時提起，八是要自己親自上門，向那被自己收拾過一頓的外門弟子賠禮道歉。

饒是有些不快，周北南還是應道：「嗯，記得。」

陸九說：「你不要怪責他，他不知道我的事，只是信口吹牛罷了。」

周北南不客氣道：「這次便罷了，若是被我逮到下次，我照樣削他。」

「你不必這樣維護我……」

眼看周北南又有點不高興了，陸九將手按在了面之上，蠻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告訴你一個，你不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