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三人相見

徐行之背後、九枝燈眼前早已是火沸反，兩千亡靈積攢了十三年仇怨，此刻傾洪而出，將本就措手不及的百余魔道弟子瞬間衝進了絞的海之中。

川他也響起了洪亮的刀兵之聲。

當初周雲烈投降魔道時，應天川弟子大部分被保全，後來自盡了一批，逃了一批，歸攏起來還有一千五百人，死樣活氣地撐著個人架子，被新調撥來的一批魔道弟子笑話是慫包蛋，他們也照舊垂著眼皮，把嘲弄自欺欺人地擋在外頭，好像那眼皮已是他們最後一道遮布。

既選擇了茍延殘，尊嚴便是奢侈之了。

然而，就在今日，周北南陡然闖川中，大鬧盈日，把整個應天川攪弄得風雲變，也把他們死水一片的心湖攪出了些揪揪的波瀾來。

而在半夜時分，一名不速之客不聲不響地鑽囚群羊的羊圈，連守圈的群狼都未曾驚，並帶來了另一個人的名字。

風陵徐行之。

徐行之、乃新一代弟子中的翹楚之人，他奪得天榜魁首的那一次，恰是在應天川，幾乎所有應天川弟子都記得他的一襲白、竹骨摺扇，以及爽朗如清風懷的大笑。

單是聽到這個名字，就足以讓一群人回想起他們遙遠的、尚有意氣時的年紀。

九枝燈格向來遠人，又心思領袖，知道人是經不起試探的，因而絕不會閑來無事派人來測試他們的忠誠度。更何況來通報消息的人是臉，還是那個最不會拿“徐行之”三字輕易開玩笑的孟重。

孟重簡明扼要地講清狀況後，便靜立在側，等待他們作何反應。

群羊面面相覷，半晌之後，一名長相漂亮俊秀的弟子搖搖晃晃地從羊群中站起，胡抹一抹臉，吐出一句與他外貌絕不相符的低罵：“……媽的。”

撂出這冷釘似的兩個字，他轉走到了門前，砰砰鑿響了閉的房門：“來人，來人！”

在場所有人的嚨都吊了，在他與孟重之間來回看著，唯恐他是要跑去告，惹著這尊姓孟的兇神。

孟重不不搖，安然靠牆而立，心裏只惦記著一個人，並不把眼前這圈著的一千五百隻羊放在眼裏。

若他想要，只需一夜，他可以把應天川殺到不留一個能活氣的。

然而他不想把時間花在這般無聊的事上，他只想儘快把這兒的事辦完，回到師兄邊。

哪怕是想到九枝燈會看上一眼師兄，他便指甲作，恨不得挖了那人的眼珠子。

門外留守的魔道弟子止有二十之眾，不明原因地看到漫天煙火已甚是煩躁，後乍然而起的哐哐敲門聲更是惹得他們火起。

離門最近的弟子一把拉開殿門，怒喝道：“敲什麼？死鬼！”

話音未落，他的腰間劍被那弟子蠻橫地一把奪去，反手一割，頭顱即刻險伶伶著廊下風鈴飛了出去，這倉促的六個字便作了他臨終的言。

這一劍，割開了生長在應天川弟子們心中長達十三年的結痂，噴濺出憋忍了十三年、幾乎化為暗膿的。

好在尚有餘熱，溫酒可矣。

以一顆頭顱作奠，被收繳了武的弟子們接二連三空手闖出了囚牢，二十人的看守隊伍瞬間被他們衝垮。

有魔道弟子掏出焰火，驚慌失措地想去拉，卻被迎面而來的應天川弟子一把接手過去，在用瓦片徒手紮他膛時，以牙齒拉響了焰火，在冬日的天上為他們自己下了一場六月雪。

徐行之早憑藉單槍匹馬，把應天川週邊攪擾得混一片，將刀刃徑直頂到了九枝燈眼睛下。再加上千餘迅速發了狂的應天川弟子和兩千餘流離的鬼魂，已大大過了那些慌失措的魔道弟子。

遠是林暗草驚，近是靈衝撞，應天川眼見已呈失勢之態。

然而此時，徐行之的手卻在發抖。

他將肩上火鐮淩空一揚，化鐮為劍，直指咽，劍淬有烈火，一縷縷騰躍，雪片似的飄落在二人之間，如同徐行之此時熊熊燃燒的心火。

階梯之上站著的是九枝燈還是徐梧桐，他眼花心煎，早已分不清了。

二人分明沒有一相似，但都是一般的清冷乾淨，素雅得像不施工筆的山水畫。

九枝燈迎著劍尖，緩緩踏出一步：“哥哥。”

徐行之只覺頭痛裂：“你閉！別這麼我！”

九枝燈卻不理會他的疾言厲，溫聲笑道：“蠻荒裏冷。我溫雪塵給你帶去了裳。師兄收到了嗎？”

他頂著徐梧桐的臉，說出這樣的話，刺得徐行之眼睛和耳朵生疼生疼。

那被他捧在掌心裏的寶貝分明是一隻怪，但寵了那麼多年，豈是說能放下就放下的。

他的呼吸都在戰慄：“九枝燈……”

九枝燈打斷了他：“……師兄，我梧桐。”

徐行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只覺這名字猶如詛咒。

九枝燈再次邁步走下階梯，不躲不避，迎著火溢溢的一口劍鋒緩步行來。

“九枝燈這個名字師兄不喜歡，我便不了。”清冷雙眼被火映亮，口吻近乎討好，“徐梧桐，還是別的什麼，只要師兄喜歡，只要是我，什麼都可以。”

徐行之一言不發，只暗暗咬了牙齒，將心痛的音強自咽下。

察覺到徐行之的神變化，九枝燈輕聲問道：“師兄，你可是難過了？”

他沒能等到徐行之的回答，於是他繼續說了下去。

“……師兄，不必太難，想一想我們的十三年吧。”九枝燈溫聲細語，誰也想不到生了這樣一張將世界隔離在外的冷淡面龐的人會用這般催人化春的腔調說話，“師兄做了許多以前我連想也不敢去想的事。你曾背我去爬山遊湖，與我一道手做餌，釣魚，一釣便是一整日；釣上魚來後，師兄在湖邊支起了火架。我不能吃魚，但那日我把所有的魚都吃了。”

徐行之也記得那次。

徐梧桐在湖邊吃了魚後，當夜便病倒了，渾起了疹子，高燒不退，他足足在床邊守了兩日兩夜，晚上乾脆和睡在床側，唯恐熱度再起，沒人照料。

然而此時，所有的好盡數化作穿腸毒藥，得徐行之無路可逃，他只能嘗試著徒手開拓出一條通路，好解放自己行將崩潰的心：“我是和梧桐……”

九枝燈道：“我便是梧桐。我是你認識的所有人。”

說著，蓮步巧，邁至徐行之劍前，讓那劍鋒一寸不多，一寸不地攫了自己的咽。

“師兄，人世間紛擾太過，他們道聼塗説，知道你是世界書宿主，都想奪去你的命，我只得將你藏起，誰也不給看……況且，若你還記得往日之事，這十三年有幾多痛苦，幾多不安，我不願去想。所以我想要你忘記，徹徹底底，從頭至尾，一樣都不要記得。”

這話說得坦誠且不加偽飾，卻只讓徐行之覺得可笑，他的劍尖雖然抖，也並未退卻分毫：“你把我當什麼？你豢養的寵？”

九枝燈乾脆道：“我把師兄當所有。”

“所有？”徐行之視於他，“所以你製造了一個全然虛假的世界，把我囚其間十三年？九枝燈，你有何臉面說這話？”

“師兄于我而言，確是所有。”眉眼間竟有了些笑影，“師兄不需變任何人，便是我的世界。”

他邁開步伐，前一步，徐行之掌心冷汗洶湧而出，竟是向後猛退一步，堪堪讓的咽避開了罡火烈烈的劍尖。

“就譬如說現在，師兄要我的命，儘管拿去便是。”繼續一步步向前，“我說過，九枝燈不與師兄拔劍。”

徐行之被一個看似手無縛之力的文弱得步步倒退，然而劍尖他是無論如何不肯撤去的，他不能料想，萬一自己懈怠，再次落得當年下場，重又該到何去尋他。

“……師兄為何不肯下手呢？”九枝燈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聲詢問，“徐梧桐讓你下不去手嗎？”

得不到徐行之的回應，九枝燈抬手，手指自鼻尖落，緩緩劃出一個高秀麗的弧度：“……那這樣呢？”

……出現在徐行之眼前的，赫然是徐三秋那張慈和溫的容長笑臉。

眼看徐行之眸間噴出然怒意，九枝燈卻似閒庭信步，對準他的劍尖，一轉變自己的容，從他的“摯友”，到他的“四鄰”，再到他那些曾心儀過的“鄰家”，那玩耍似的態度一步一步地把徐行之刺激到渾發抖。

他許久未曾發怒了，如今熱灌盈四肢、直衝頭腦的覺，幾乎是有些陌生。

但本能告訴他，唯有眼前之人中的可以平息這般躁。

而在接到徐行之充的雙眼時，九枝燈終是出了釋然的神。

現在沒有旁人，他心裏眼裏只有徐行之一人，因此他不必心魔道前途，大可以放下一切重擔，做他從許多年前便想做的事。

——與其讓師兄在事後想到他親手誅殺了自己十三年來的一應親朋，不如就在此時當面展示給他看，斷絕他的一應希，令他發狂，讓九死其罪亦莫贖的九枝燈橫死在此。

……能殺九枝燈的，唯有徐行之一人。

他若是再也抱不到師兄，能死在師兄手中，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那……這樣呢？”

在徐行之緒已波如汐之時，他掐準時間，緩緩化出了自己的本相。

然而，就在徐行之眼中紅意漸濃時，橫空裏閃出的一刃薄九枝燈登時變了，也將他從天上人間、唯此二人的迷夢中強行拽出。

他猛然振足，一道堪稱可怖的靈橫推而去，就連時刻警惕他出手的徐行之也未能預料到這強勁的衝擊，雙足向後飛踏了數步，才勉勉強強穩住了形。

好在孟重亦非凡品，迎著這噬人的靈翩然落地，一雙眼先著急地尋到了徐行之，發現他上無傷，一顆心方才穩住，再轉向九枝燈時，暖意盡褪，一雙眼立時化作生為食、長於林間的野模樣：“……九枝燈！”

九枝燈冷笑：“孟師弟，別來無恙。”

“孟師弟”三字孟重憶起昔年與他同窗之時，中怒氣愈發暴漲，口吻倒是安定，但也帶了無窮的諷意：“九枝燈師兄，你已做出這等事，還敢與師兄見面？”

九枝燈看孟重的眼如同看一枚眼中釘，眼中求死之漸次褪去，出一雙薄紅微的雙眼：“我為何不敢？”

“你幽了師兄整整十三年，如今竟然有面……”

“幽？”

聽得九枝燈意有所指的語氣，徐行之突然覺得有些不妙。

多年不見，九枝燈早已習得皮笑不笑的髓，雙眸淺瞇，冷聲笑道：“……你不在此地礙手礙腳之時，我與師兄居於別境，可是十分要好。”

作者有話要說： 重關於師兄在外十三年的腦設想：抵死抗爭、盡折磨、寧死不屈。

事實是：好生活、兄妹（弟？）深，鶼鰈（？？）濃。

妹：氣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