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夜間訪客

話音未落，那跑出報信的風陵弟子便被自後而來的一記掌風掃開，飄飄地跌開幾步，險些直接翻過二樓護欄掉到樓下。

孟重蒼白著一張臉，赤足從一片燈影搖晃中跑出，左右環顧一圈，瞧見安然無恙的徐行之，終於出得救似的表，掙扎著向他奔來。

把徐行之踏踏實實地攬懷中，確認那並非幻影，孟重的上才約有了，埋下頭，小牛犢似的拿腦袋去鑽徐行之的口。

越是，孟重越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只想把眼前人的心鑽個，住進去。

徐行之手去孟重的後背。他的後心背了一大片，熱騰騰的汗氣蒸了裳，蒸了頭髮，眼睫上都沾了薄薄的一層霧氣，讓他整個人都顯得綿綿的，弱可欺。

而下一秒，“弱可欺”的孟重便猛一發力，把徐行之攔腰抄抱了起來，抱屋，留下一眾人等各自發呆。

從聽到喧鬧起，裹著一長及曳地的夜行斗篷的元如晝就從一側的茶室包房中走出。

這行頭是在蠻荒中便置辦下的，現如今穿套上，就像是暗夜中的一道影子，看不見白骨，唯有子清和溫婉的聲音從兜帽之下傳來：“好了，都散去吧。”

至今眾人仍不知道這一把骨頭便是當年華豔絕的元如晝，就連那堪堪從險境邊緣掙扎回來的風陵弟子亦不知此人是誰，只知眾位師兄都待極好，自是也對多加了幾分尊敬，向揖了一揖，方才離去。

待人散去，元如晝才吱吱嘎嘎地走到周側，安靜地坐下。

周喚了一聲“元師姐”，淺淺一笑，笑聲熨帖得像是冬日裏曬足了的棉被，暖而人安心：“睡不著的話，我陪你坐上一坐吧。”

周不語，把腦袋枕靠在元如晝的肩膀上。

元如晝出手，戴了手套的骨指像是生出了的，細細描著周迷茫的眉眼：“不硌嗎？”

周搖了搖頭。

來到現世，誰都變了。

舅舅長時間地發呆，舅娘一心惦念著他的清涼谷，陶閑與送他們出來的門融化在了一，曲馳則是乾脆變了另一個本不認得的人。唯有這把溫暖的骨頭還一如往昔。

周小聲道：“元師姐，我想回蠻荒。”

元如晝知道這是孩子話，自然不會去責怪，只靜靜握住了的手。

周也清楚自己這話無稽得很，低頭怏怏地一笑。

短短一日，知道了什麼是生離和死別，十三歲的心臟裏終於盛上了心事。心事催著人迅速起來，周想通了許多以前模模糊糊地思考過、卻一直未曾真正明白的事。

但在想通之後，卻由衷地從心底裏冷起來：“……元師姐，我害怕。”

“我知道舅舅想做什麼，我也知道乾爹和徐師兄要做什麼。”周用近乎祈求的音調說，“可做這樣的事有多危險，我也明白。我希一切都不要變，這樣不好麼？”

元如晝輕聲道：“阿，對我們來說，十三年前，世界就已經變過一回。對於‘變’，我們比你痛恨百倍。如果當初一切不變，你會有一個不茍言笑、天你學陣法與禮節的父親，一個會幫你懶、溫可親的母親。你會有兩個乾爹，徐師兄和曲師兄定然會爭誰是大乾爹，誰是小乾爹；當然，曲師兄溫馴，是絕爭不過你徐師兄的……”

元如晝的娓娓道來讓周聽出了神。

“你會認識很多長輩，扶搖君棋，清靜君嗜酒，我師父廣府君……兇人；你舅舅會抱著你到跟人炫耀他的外甥長得漂亮，誰說你不漂亮就要擼袖子跟人打架；至於你孟大哥……”元如晝聲音中帶了些笑意，“你不知道，他以前是多稚又漂亮的孩子，什麼心事都沒有。……你還會認識陶閑和陸九，雖然可能不像現在這般悉，但至是各自安好。”

周聽把所有人都講了一遍，不由發問：“那師姐你呢？”

元如晝陡然收聲。

“我聽他們說起過你，說你……”

言及此，周才發現自己問得太深了，還未來得及繞開話題，元如晝便握著的手，平靜一哂：“若到那時，你定是認不出我的。”

周心緒一陣起伏：“元師姐……”

早在化骨後第一次照水時，元如晝便接了現實，現在被人當面提起也不不痛。

十三年過去，什麼傷都會習慣的。

隔著面紗咬下自己的手套，出一隻霜雪洗過似的骨手。

“元如晝沒了容貌，沒了骨，剩下一把骨頭，依舊是元如晝。”元如晝用骨手著周的頭髮，道，“我現在什麼都不怕，只怕嚇著人。”

元如晝越是如此說，周心中越難過，被沮喪籠罩了的心頭終於抹去了幾縷霾：“元師姐，我會為你報仇的。”

“仇是我的，我自會相報。”元如晝頓了一頓，轉而問，“你可聽到了今日幾名弟子打探回來的消息？”

周啞然。

的確是聽到了，因此才覺得復仇無用，不如安居蠻荒來得踏實安然，可聽過元如晝方才一席話，周又搖了。

“九枝燈將現世治理得再好，我們也不會忘記他當初是用什麼手段傾覆四門的。他既然能搶走，我們也有權利隨時奪回。……況且，無論如何，我們還活著，但是十三年間有那麼多人死了。生者若不對死者有個代，一生就都會踩著他們的骸骨而活。……我們不想那樣活，也不該那樣活。”

說到此，周眼中迷茫漸漸剝落，泛出清澄而堅定的波。

元如晝牽的手掌，聲音轉為低沉和：“待諸事安定之後，若阿還適應不了現世，我便陪阿一起回蠻荒去住。可好？”

周還未及言聲，在樓下後院裏安歇的年輕夥計披著厚裳，五迷三道地著眼睛打後院走出，朝樓梯上兩個並肩而坐的子問道：“剛才樓上是怎得了？打了杯子了？”

元如晝揚聲應道：“抱歉，是不小心的。銀錢我們自會賠付。”

在黑暗中，只聽得這一把如水溫的聲音，年輕的夥計便像是被雪水迎面潑洗過一遍，清醒之餘，麻麻地燒紅了一張臉，轉回到房中，亦瞪著房頂想了許久。

那該是個多麼麗的人，才配得上這樣的聲音。

正在心思遊時，他突然聽到茶樓的大門被叩響了，篤篤，篤篤，很是斯文。

茶樓不是落腳的旅店，上板歇業後就沒有再開門的道理。然而小夥計還惦念著樓梯上的子，想著去應門興許還能看上一眼，心中便生出無限喜悅來，重新掌上還在飄煙的蠟燭，徑直朝門口走去。

他走到門口，發現門外有三個並肩而立、高低不一的影，但剛才著斗篷、他浮想聯翩的子已經和那小孩兒一道消失。

小夥計登時失起來，對門外的訪客也瞬間失去了耐心：“敲什麼敲，大半夜的。這兒不是客棧，要歇腳，前面路口往南！”

那斯斯文文敲門的青年應道：“我是之前在這裏落腳的……”

與他隨行的人卻顯然沒有這樣好的耐心，歡天喜地地把門敲得震天響起來：“徐行之！行之！是我啊！”

樓上，燈半昏，月半明，房門掩閉，又施加了靈力，徐行之自是沒聽到外面的諸樣響。

被孟重搬放在床上後，那人便貓似的纏了上來，不講理地蹭他，鬧他，惹得徐行之親了他好幾下才得以安定。

他摟著徐行之，像是他的命有了實，就躺在他的懷裏。

徐行之知道他夢魘中多有不吉利之事，此時發狂，多半也是因為發了噩夢。

好在返回現世之後，天靈之氣再次與他相接，有此補益，至在心緒波時，他不必再吸了。

為著安他，徐行之著孟重的耳垂，照著那得要命的雙親了又親，嘗了又嘗，直到把那裏暖熱，方才用額頭抵住他的眉心，問：“陶閑的魂核你找了這麼久？”

孟重低著腦袋：“找不到……我不敢回來的。”

這話給了徐行之一些希：“……找到了？”

孟重猶豫片刻，才攤開手掌，發力一催，掌心浮起一抹薄，細如螢火，淡若微塵，孟重結來維護其不滅不散的靈力護罩都比它要明亮百倍。

這事兒辦得不算漂亮，孟重不敢申訴自己的辛苦，更不敢提自己幾乎把靈力耗盡，在夾中化作萬千藤蔓，織就樹網，一寸寸索，才得到了這麼小小一線殘魂。

孟重小心翼翼地扯他的袍，問：“還要給曲師兄嗎？”

徐行之捧過那護罩，心尖刺痛。

這樣一小縷殘魂，不能言語，意識渙散，若無所寄，不消三日便會徹底潰散灰。

……陶閑生前死後，均是一樣的脆弱易碎。

徐行之歎了一聲：“先這樣存放起來吧。”

……待曲馳回來，再與他商議一下罷。

打定主意後，徐行之一垂眸，看到了一個雙目噙淚、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孟重，嚇了一跳：“哎哎，怎麼啦？”

孟重眼中水霧溶漾，揪著徐行之的裳下擺，諾諾道：“師兄，我知道這回又是我錯了……你別走，我改，馬上改。”

此事本為陶閑主導，孟重雖然存了些齷齪的小心思，然而細究起來也是有可原，徐行之有心孟重知錯，可看他這樣還是忍不住心疼難，只得維持著最後一點冷面，拿指頭輕輕著他的腦門：“你改什麼？”

“嗚……”孟重屏住一聲泣，抹著眼淚乖乖認錯，“我再也不自作主張了。”

幾縷因為噩夢沾的發梢散地在他臉上，像是小貓的鬍鬚。

徐行之將他的髮起，夾在耳後，語氣略有嚴厲：“總是在哭，怎麼？覺得師兄會心疼啊？”

孟重當然是馬上搖頭。

徐行之捧住他汗津津的臉頰，左右各親了一記，嗓音沙啞下來，調兌了無限溫意進去：“……算你蒙對了。”

孟重被這樣的話迎面一擊，心都要化了，剛想說些什麼，門卻忽然被人從外敲響。

滿心等待著更多溫話語的孟重登時氣得直咬牙，含著眼淚一眼瞪向了門口，把前來報信的風陵弟子嚇得一哆嗦，吞了吞口水才勻出點說話的力氣來：“……師兄，外面……有人找來了。”

徐行之翻坐起：“誰？”

那弟子的神頗難以言喻：“徐……您，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深夜的青竹殿間，九枝燈正在翻閱各宗派呈送來的季度況，稟告有無私修的弟子，以及有無為害四方的妖鬼怪。他的煢煢孤影投在壁間，孤獨得像一隻死去多年的幽靈。

在極度的安靜間，他突然有了些傾訴的，想找個人說說話。

於是，他埋首在青燈案卷之間，隨口喚道：“溫雪塵。溫……”

話音戛然而止。

九枝燈坐在墨香叢竹之間，綻開一個自諷的苦笑，旋即揚聲喚道：“來人。”

一名著風陵山服飾的魔道弟子推門而：“山主？”

九枝燈詢問：“溫雪塵還沒從蠻荒中回來嗎？”

那弟子搖了搖頭。

九枝燈便打消了與人講話的念頭，畢竟他與魔道弟子向來沒有什麼好說的：“你下去吧。”

但那弟子卻是帶著事進門來的：“山主，丹峰那邊來人了，說是有兩名弟子出外執行查探任務，莫名死在了清涼谷中。現今首拖回來了，您可要去查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