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貪生念
下過令後,榮昌君袖手冷聲對徐行之道:“且等著吧。清靜君嗜酒如命,現在怕是正同哪位道人居士飲酒作樂。你就在此跪著,等清靜君來此,再行商……”
不等他話音落下,徐行之便聞得一陣酒香飄窗而過,振袖聲一響,一名著天青便服的修君從外疾步走來。
清靜君進戒律殿的第一眼便落在跪在殿中央的徐行之上,見他衫完好,並無遭責打懲戒的痕跡,他的步速才慢了下來。
清靜君雖做了多年風陵山山主,年歲幾何早已不可考,卻仍是青年模樣,湛然若神,有冠玉之貌,沐浴在日中下,卻有一床前明月的澄淨氣度。
然而這張臉偏偏長了一雙下垂眼,眼尾懶洋洋地下墮,頓時將他清冷的氣質自瑤臺拉下,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榮昌君有些無措地起迎接:“沒想到清靜君來得如此之快,請上座。敢問廣府君何在?”
清靜君路過徐行之側時,著意掃了一眼他的膝下,慢了半拍,方才迷糊著應道:“……您剛才說什麼?”
榮昌君:“……”
徐行之沒忍住悶頭笑了一聲,惹得榮昌君怒意發,將置於案頭的一隻象牙筆筒朝徐行之擲來。
徐行之並沒打算躲,但筆筒卻沒能落在他腦袋上。
誰也沒看清清靜君是何時出手將那筆筒抓在手中的,一晃眼間,清靜君就已經在用袖口拭那筆筒了:“小心小心,砸壞了多可惜啊。”
榮昌君火氣再盛,也無法對一團和氣的清靜君發,只好著怒意問:“廣府君何時能到?”
清靜君:“莫急,我師弟腳比我慢一點。”
徐行之往清靜君方向靠了靠,小聲提醒道:“……師父,鞋履穿倒了。”
清靜君這才發現不對,低頭一看,立即不好意思地致歉:“失禮,失禮,是我趕得太急了。”
榮昌君:“……”
說話間,廣府君總算到了。
廣府君本也是年輕樣貌,但面目比起清靜君就肅正清明得多,五生得湊,天然帶出一嚴厲苛薄的味道。
廣府君一來便拱手致歉:“榮昌君,晚到片刻,請恕罪。”
說罷,他目一轉,便看到被剃了禿的程頂,頓時大怒,一腳踢上徐行之後背:“逆徒!做的什麼齷齪事!”
徐行之下盤倒是穩,被踹了一腳也沒晃上一晃。
清靜君拉住了廣府君,慢吞吞地打圓場:“師弟,你別急,坐下再說啊。”
兩人上臺,各得了一枚團,方便跪坐。
廣府君坐下後,先向榮昌君解釋:“師兄正在與扶搖君下棋,聞聽徐行之鬧出這等荒唐事,便覺大有不妥,立即趕來理,不敢怠慢……”
一旁的清靜君將剛才一直攥在手心的一枚黑子默默放在了桌案之上,又窸窸窣窣地從膝下取出一枚團,丟了下去,恰好丟到徐行之前。
廣府君扶額:“……”
榮昌君驚愕:“清靜君,您這是何意?”
清靜君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我徒弟有點畏寒。這地面頗涼,跪著傷了總是不好的。您說可是這樣?”
說完,他還對榮昌君笑了一笑。
榮昌君:“……”
旁聽的周北南羨慕地看了一眼徐行之,不說話。
徐行之得了個團,跪在上面,聽榮昌君義憤填膺地把事的前因後果又講述了一遍。
末了,他不滿道:“剃發之恥,實難容忍!此事一出,定然傳遍四門乃至整個道門,我應天川弟子以後還怎麼做人?”
廣府君狠狠瞪了徐行之一眼,又轉向榮昌君:“您想要如何置?”
榮昌君客氣了一把:“我請二位來,就是想商量出一個合適的置之法。”
話是如此說,榮昌君的目卻一直放在廣府君上。
廣府君乾脆道:“徐行之當眾致歉,並退出今次天榜之比。您看如何?”
不等榮昌君應承下來,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旁邊安靜地撚袖的清靜君便了話:“……不大好吧。”
榮昌君:“……清靜君有何看法?”
“我認為,這件事責任該是對半拆分,不能全怪行之一人。”清靜君的腔調如往常一樣放得很很慢,“行之他也是為同門弟子出氣,衝了些,不至於讓他退出天榜之比。再說,同樣是犯了規矩,程頂還能參與天榜之比,行之卻不能參與,行之他多委屈啊。”
廣府君忍無可忍:“師兄,徐行之他不是十二歲的小孩子了!若不是您一直縱容他,他也不會做出這種辱道友的惡事!”
清靜君無辜道:“我哪里有縱容他呢。”
廣府君:“……出了這等事,進門後您訓都不肯訓誡一句,這還不縱容?”
清靜君想想也是有理,便朝向徐行之,語調溫吞如水地訓道:“行之,你以後做事前該多加思量才是。發之父母,毀傷不得,要是實在氣不過,你悄悄打他一頓便是了,何必要這般鬧得不可收場。”
榮昌君:“……”
廣府君:“……”
周北南:“……”
程頂的臉都綠了:“……”
徐行之咳了一聲:“……是。”
“是什麼是?!”廣府君拍案而起,“師兄,您再這般優容下去,哪一天他非招惹出大事端來不可!”
清靜君嘖了一聲,了鼻樑,小聲嘀咕道:“……我就是不想罰行之行不行,你們好煩啊。”
榮昌君簡直是不可置信:“……清靜君,您說什麼?”
廣府君一個倒噎,只能將說教暫止,轉而打起了圓場:“榮昌君,師兄他來前喝過酒,神志不清,並非此意,請不要誤會。”
清靜君歎了一聲,語調還有幾分委屈:“算了,師弟要罰便罰吧,我不管了。”
廣府君不防從天而降一口鍋,分辯道:“這怎是我要罰?”
清靜君立即打蛇隨上,道:“師弟,我就知道你也捨不得。”
廣府君:“……”
眼見調解不,周北南在一旁打了個圓場:“師伯,師叔,晚輩有一個妥善理此事的辦法,不知可否提一提?”
榮昌君抑著火氣:“……你說便是。”
周北南說:“徐行之手剃發,其可諒,但畢竟有損我應天川面。不如罰他學程頂一樣剃去頭髮,此事便從此扯平,雙方均能參與天榜之比。您看如何?”
徐行之抬頭瞪著周北南。
……周胖子,你害我是不是?
周北南讀懂了徐行之的眼神,燦爛一笑。
……怎麼會呢。
廣府君與榮昌君對視一眼,對此折中之法還算滿意:“行。”
清靜君:“不行。”
廣府君看起來恨不得把到現在還在唱反調的清靜君的給上:“師兄!醉話連篇,不可再說了!就按此法來。”
說罷,他轉向榮昌君,請求道:“請務必讓我親自手,以示風陵山之歉意。”
話說到此,清靜君只好不不願地了,趁廣府君臨下臺時,他還扯住廣府君擺,小聲叮囑:“別剪太醜。”
廣府君:“……”師兄你可閉吧。
不多時,風陵山弟子都聽到此訊,趕來了戒律殿前等待罰的結果。
半晌後,戒律殿大門敞開。
周北南帶著程頂從後門離去,三君則從正門而出。
廣府君負責送仍有怒意的榮昌君回邸,清靜君則留在門口,等待徐行之出殿。
走遠後,榮昌君才與廣府君抱怨道:“赤鴻君當年怎麼會選清靜君做風陵山之主?”
聽到榮昌君背地裏談起師父師兄,語氣還頗有不滿,廣府君微微皺眉,不卑不地為清靜君說話:“師兄乃吾輩翹楚之人,劍超群,曾連獲六次天榜魁首,由他出任風陵山之主並無問題。至於風陵山俗務,自有我來持,榮昌君不必為風陵山煩憂。”
榮昌君討了個沒趣,只得閉口不言。
待二人走遠,徐行之便頂著一頭短髮從殿走出,落落大方,毫不避。
他五本就俊朗出挑,放眼四門間,若說要找出一個最俊俏的男子,十人有十人會指向徐行之,此時他長髮一剪,不僅不古怪,反倒將他的面目更襯得清爽俊逸。
數個弟子著他發了呆,唯有元如晝在回過神來後,笑得直不起腰來。
徐行之哈哈大笑,了茬茬的短髮:“涼快!”
清靜君著神采飛揚的徐行之,不覺微笑:“行之,飲酒去?”
徐行之:“去。師父請我,我自然得去。”
清靜君說:“好。”
於是師徒二人揮散眾人,相攜而去。
路上,清靜君主提起了一事:“行之,你最近是不是瞞著師父做了什麼事?”
徐行之裝傻:“哪有?師父就如同我的再生父母,我怎會瞞著師父呢。”
清靜君笑:“你把你的靈石全押給了九枝燈,賭他能獲天榜第四。一比三的賠率。可對?”
眼見被師父拆穿了小九九,徐行之後腦勺,這才承認:“……嗨,這不就是玩嗎?……您沒告訴廣府君吧?”
清靜君:“這是咱們師徒之事,不告訴他。”
徐行之樂了:“師父真好。”
一路尾隨而來、於暗、想與徐行之說句話的九枝燈聞聽此言,站住腳步,滿面驚訝。
隨即他抬手掩住了心口位置,雙頰紅,角亦興得微微發起了。
他從暗看向徐行之的背影,心生歡喜,目灼燙地追隨著他步步遠去。
漸漸的,那目便濃了濃烈的與熊熊燃燒的佔有之。
笑過後,清靜君慣撚著袖,問道:“你很看重九枝燈?”
徐行之解釋道:“小燈他的確有劍天賦,近年來劍突飛猛進,我賭他獲勝,也不是無的放矢。”
清靜君微歎,說話一如既往地緩慢溫:“行之,你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是對旁人太過用心:我贈予你的天才地寶,你拿去給孟重修煉;我讓你用來加強‘閒筆’的靈石,你拿去賭九枝燈獲勝。尤其是孟重,你把那些東西給了他又有何用?我早告訴過你,他是……”
提到孟重,徐行之角便不自覺揚起:“師父,我心裏有數。但重實在是個好孩子,與他在一起我很開心。有我守在他邊,他不會做出僭越之事的。”
清靜君注意觀察著他的表:“你與他……可有什麼?”
徐行之沒能聽懂:“什麼?”
清靜君說:“你提起他時,與提起九枝燈時神很是不同。”
“有嗎?”徐行之對此渾然不覺,反倒興衝衝地講起自己的發現來,“……對了,師父,咱們風陵山並不止雙修,對嗎?”
清靜君點頭。
徐行之:“……我近來發現,重與小燈似乎關係不錯。他們從小就打打鬧鬧,但今日小燈被程頂刁難,重卻有出面維護,豈不是一對歡喜冤家?”
徐行之一提起這對師弟,話就沒個完。清靜君耐心地聽他說了許久,才緩聲道:“行之,關於這些順其自然就好。但是我有一言,你得記住:不管何時,你心中都該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徐行之爽朗道:“我這不是關心後輩麼。不過師父說得有理,弟子記住了。”
清靜君笑了開來,不再提及此事:“我那裏還有些靈石。今日若是我先醉倒,靈石便歸你,也省得你輸了之後,靈石虧空。”
徐行之大笑:“師父,這是你說的啊,咱們一言為定。”
傍晚時分,徐行之方歸。
風陵山弟子集安歇在東殿,見徐行之回來後臉不大好,便紛紛圍了上來:“師兄,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