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記憶回溯(三)
徐行之跌撞著回到屋中,進門後由於視不清,還險些將一陶瓶推翻在地。
扶住瓶,徐行之眼前斷續的畫面便漸漸連貫起來。
但大抵是習慣了這樣的暈眩,這次徐行之沒有暈倒。
靠在牆,徐行之劇烈息,眼前飄過大團大團濃郁霧氣,翻滾錯湧之後,便是一派清明之景。
一條被秋雨刷洗過的街道出現在他眼前。
茶樓對街側面,看那華燈彩照之景,該是一館。青樓小築之,有子彈著琵琶戚戚哀歌,摻雜著秋雨瀝瀝之聲,甚是悲涼。
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一顆孤零零的白菜打街心滾過。
一個賣糖葫蘆的聾老頭蹲在茶樓簷下避雨,旁擱著的草把子上滿是賣不出去的鮮豔糖葫蘆。
茶樓夥計出門去轟他:“去去去,沒看見這裏有貴人嗎?衝撞貴人,你下輩子的福報就沒了!”
老頭聽不見他的話,只知道他是在轟趕自己,便習以為常地起走。
靠窗而坐的徐行之越過菱格窗看到這一幕,角微微挑起,出聲招呼道:“店家,我想請那位老先生進來喝杯茶。行個方便吧。”
說罷,他將一貫錢丟在桌上,叮鈴哐啷的錢幣撞聲把夥計的眼睛都聽綠了。
他忙不迭闖雨幕中,把那老者拉住,好一陣比劃,才點頭哈腰地將他重新迎店。
與徐行之同坐一桌的九枝燈用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茶,默不作聲地為老者捧去,又將懷中用一葉荷葉包著的乾糧取出,遞與老者。
老者連聲同他道謝,他卻神不改,只稍稍頷首,就起回到桌邊。
徐行之正同孟重議論著什麼,見九枝燈回來,便拉他坐下,指著對面問:“你們倆聽聽,那姑娘的琵琶彈得可好?”
九枝燈面冷淡:“……尚可。”
一旁的孟重眼含笑意著徐行之:“不如師兄。”
九枝燈瞟了孟重一眼,沒多言聲。
徐行之變戲法似的從掌心中出一張銀票:“等這回的事了了,師兄帶你們進去玩一趟?”
九枝燈登時紅了臉頰,抿搖頭:“師兄,那是煙花之地,不可……”
孟重卻捧著臉頰,沒心沒肺地笑著打斷了九枝燈的話:“好呀,跟師兄在一起,去哪里重都開心。”
與他們同桌而坐的輕咳一聲,靨含嗔:“……師兄。”
著風陵山服飾,生得很,全臉上下無一虛筆,雪黑髮,活的雕塑人。而有幸能托生這等樣貌的子,很難不氣,自然也不能免俗,飛揚的神采之間難免多了一分咄咄人:“聽口氣,師兄難道常去那些個地方不?”
徐行之還沒開口,旁邊的周北南便了一杠子進來:“……別聽他瞎說。那些個勾欄瓦舍他可沒膽子進,拉著你們無非是壯膽罷了。”
徐行之:“在我師弟師妹面前敗壞我名聲啊。”
周北南看都不看他,對道:“上次我同你徐師兄去首山緝拿流亡鬼修,事畢之後,他說要帶我去裏見識見識那些個銷金窟,說得像是多見過世面似的,結果被人家姑娘一拉腰帶就慫了,說別別別我家裏媳婦快生了,拉著我撒就跑。”
徐行之:“……周胖子你是不是要死。”
周北南毫無懼:“你就說是不是真的吧。”
這才展,笑嘻嘻地刮了刮臉頰,去臊徐行之。
周北南旁坐著他的胞妹周弦,隨了兄長的長相,卻沒隨他那子,聽了兄長的怪話,只溫婉地掩著淺笑。
聽了周北南的話,孟重和九枝燈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在察覺對方神態後,對視一眼,又同時各自飛快調開視線。
最後,終結這場談話的是獨坐一桌的溫雪塵。
他敲一敲杯盞,對周北南和徐行之命令道:“你們倆別再拌了。”
相比於其他店鋪的閉門謝客門庭寥落,這間狹小的茶樓可謂是熱鬧非凡。
幾張主桌均被著各服制的四門弟子所占。徐行之帶著孟重、九枝燈與師妹元如晝共坐一桌,周北南則與妹妹周弦共坐,曲馳帶著三四個丹峰弟子,唯有溫雪塵一人占了一面桌子,獨飲獨酌。
他帶來的兩個清涼谷弟子,包括陸九在,都乖乖坐在另一桌上,舉止得當,不敢僭越分毫。
除四門弟子之外,一個漂亮纖穠的面小兒正坐在曲馳那一桌,嗚咽不止。曲馳溫聲哄著他,可他始終哭哭啼啼,哭得人揪心。
徐行之扭過頭去:“曲馳,你行不行啊。到底能不能問出來?”
曲馳亦有些無奈:“慢慢來,別急。”
他拉住孩子又冷又的小手,好脾氣地詢問:“你看到那些擄走你兄長的人往哪里去了,告訴我們可好?”
那孩子一味只顧噎,眼圈通紅,張口言,卻張得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曲馳把手在孩子的後腦勺上,溫挲:“我知道你了驚嚇,莫怕,現在你在我們邊,絕不會有事。你放心。”
那孩子懵懂無措,蒼白的微張了張,卻還是一語不發。
徐行之敲了敲桌子:“如晝,你去試試看。”
元如晝從剛才起便一直悄悄著徐行之,面含桃,角帶春,但當徐行之看向時,卻懷劍後靠,蠻冷豔地一揚下,應道:“是,師兄。”
站起來時,元如晝用手背輕了滾燙的臉頰,又對周弦使了個眼。
周弦把元如晝的小兒態都看眼中,失笑之餘,也跟著站起來。
人哄孩子應當更有一套,尤其是漂亮子,天生便有優勢。
徐行之是這麼想的,然而那孩子卻本不領,只是瞧到周弦和元如晝結伴朝他靠近,他便嚇得往桌下鑽。
元如晝站住腳步,一臉不解。
一旁的茶樓老闆搔搔頭皮,替孩子解釋說:“這孩子我見過兩回。他們這個戲班子常年在這大悟山附近演出。聽說那班主婆娘是個悍潑婦,罰起這些小學徒來,好像是跟他們上輩子有啥仇怨似的,有時候後半夜還能聽到這些罰的小東西在哭,哭聲跟小貓崽子似的,人心刺撓得慌。這不,那婆娘還得了個‘鬼見愁’的名號……”
說到這兒,他聳一聳肩:“這回整個戲班被鬼怪都擄了去,那婆娘也怕是真去見鬼嘍。”
話說到這份上,在場之人都不難猜到,這孩子怕是班主老婆打過甚,因而才對子有所畏懼。
元如晝和周弦只好各自退了回來。
回到桌邊,元如晝輕聲抱怨:“那人怎能這麼對孩子,真是沒人。鬼修把捉走也是活該。”
徐行之輕咳一聲,示意元如晝不要再講。
娃娃臉的陸九把腦袋埋得很低,一語不敢多發。
自從鳴國國破之後,未被捉到的鬼修便四散流竄。前兩日,大悟山附近來了這樣一群流亡的鬼修殘黨,將在山廟裏落腳的戲班一整個都擄了去,只剩這個躲在佛像後的小男孩兒倖免於難。
大家心知肚明,兩日景已過,這些戲班之人要麼是被做了爐鼎,要麼是被用來投爐煉丹,現在怕是已經毫無生還之。
探明鬼修藏匿地點,將他們一網打盡,仍是必行之舉,然而只有這個倖存的孩子有可能知曉他們的去向,可任他們使盡渾解數,他也是金口難開。
曲馳有些無奈,對周北南道:“北南,你來試一試吧。”
周北南很有自知之明地揮手:“別了,我可不會哄孩子,一聽到小孩兒哭我都想跟著哭。”
曲馳又將目轉向溫雪塵。
溫雪塵被吵得頭疼,正在椅上緩緩按太,聞言,只一個眼神遞過去,那孩子就乾脆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怪,怪……嗚——白頭發……”
溫雪塵:“……”
徐行之和周北南均忍笑忍得肩膀。
曲馳輕咳一聲,於焦頭爛額之際,眼睛一轉,看到那倚牆休憩、捧著乾糧狼吞虎嚥的老者,終於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我為你買些糖葫蘆吃,你別哭了,好嗎?”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一件事,轉頭朝向徐行之:“行之,我這次出來,上沒帶銀錢,能不能借我一些?”
徐行之端著茶杯,豎起一手指來:“行啊。一百靈石。”
曲馳:“……”
“又不是從丹峰公中扣,你自己的私庫裏沒有啊?”徐行之收回手來,“一百靈石,了不給。”
溫雪塵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之,你別欺負曲馳。”
徐行之一點都不客氣:“溫白,咱們這次出來,喝茶的錢可都是我掏的,要點報酬還不嗎?”
周北南老實不客氣:“那孩子在哭啊。不過是幾文錢而已,你有沒有同心?”
徐行之拍了拍孟重的腦袋瓜:“哭誰不會。重,你也哭一個。”
孟重立即乖巧地憋出了兩滴眼淚。
向來沉默的九枝燈也出聲替徐行之說話:“……周公子,師兄不是沒有同心的人……”
“你們風陵山不講次序尊卑嗎?”不等九枝燈話音落下,溫雪塵便嚴厲地打斷了他,“我們幾人在說話,你一個中階弟子,為什麼?”
九枝燈面一凜,恭謹道:“……是,弟子知錯。”
徐行之護犢子的病立即發作:“溫白,吼我家小燈幹什麼?擺威風衝你們清涼穀的擺去,我們風陵山沒你們清涼穀規矩大。”
眼見氣氛不對,好脾氣的曲馳再次站出來打了圓場:“好好,你們不要爭吵,一百靈石便一百靈石吧。”
生意做了,徐行之主起,拉開凳子,從隨的錢袋裏掏出幾文錢,蹲下放在那賣糖葫蘆的老者面前,又從他的草把子上選了支個大果紅的糖葫蘆,塞到了曲馳手裏,同時還不忘提醒:“記在賬上啊,別賴。”
旋即,他將帶有靠背的茶樓凳子翻轉過來,坐其上,把那孩子一把拽至前:“不準哭了。”
孩子搭搭的,臉慘白。
徐行之單刀直,半分不帶客氣的:“被擄走的人裏面,有你的至親之人吧。”
孩子聞言,駭然抬頭,眼淚卻流得更歡。
印證了心中所想,徐行之趴靠在椅背上,將椅子翹起一腳來,邊搖晃邊道:“是父母?姐姐?”
孩子竟然正常開口說話了,嗓音細細,不似男孩,活像是個可憐的小姑娘:“……是我同胞兄長,從小同我一起被父母送進戲班學藝的……”
徐行之說:“我幫你把你兄長的骨奪回來,你能不哭了嗎?”
曲馳驚訝:“……行之,你說話別這麼……”
徐行之豎起一食指,示意曲馳噤聲。
那孩子卻把徐行之的話聽進去了,雙手捂,竭力想把哭聲塞回去,憋得打嗝。
見狀,徐行之心裏更有數了。
這孩子應該已經親眼見到兄長死去的畫面,早清楚兄長不可能活著回來了。
因此,之前曲馳對他的諸多安,對他而言也無甚大用。
告訴他能找回兄長的骨,對這孩子而言,要比虛無的安更實用。
徐行之小狗似的擼了擼他糟糟的長髮:“乖。跟我說,你看到那群怪往哪兒跑了。”
孩子用力吸一吸鼻子,手蘸著桌上杯中的茶水,畫了一座山。
周弦驚訝,看了一眼元如晝,元如晝微微起脯,滿臉驕傲。
孟重和九枝燈均是一臉崇慕。
“大悟山?”看到孩子畫的草圖,徐行之問,“他們躲到大悟山裏了?”
孩子搖搖頭,將桌上的水線朝著西方引去。
捧著糖葫蘆的曲馳霍然醒悟:“……是白馬尖?”
孩子用力點了一下頭,說話有點小結:“我看到,看到他們往那裏去了,不知道,他們現在還在不在。”
能如此快問出結果,周北南也不免訝然:“徐行之,你可以啊。”
“這還用說,我徐行之是誰啊。”徐行之毫無愧疚地領了誇獎,又拍拍小孩的腦袋瓜,問,“小子,你什麼名字?”
孩子不答,先淚眼汪汪地瞧了一眼曲馳。
曲馳面帶微笑,目含鼓勵之,將那串滿裹著金黃糖浠的糖葫蘆遞過來。
曲馳那些勸也不是全無效果,至在眼前這些人裏,孩子還是最依曲馳的。
半晌後,他咬著糖葫蘆上的糖尖尖,小聲道:“……我陶閑。”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預定三章回憶。
徐師兄爸爸力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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