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躺下不足片刻，就聽到一陣腳步聲漸近。耳中飄進那個聲音時，九以爲尚在夢中還沒有醒來，恍惚好一陣纔想起自己剛躺下沒有多久本來不及睡。這個聲音的主人，在回憶中想起時只覺得已爲一個微不足道的符號，現在才曉得符號要真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聲音的主人正是姬蘅，鶯啼婉轉與三百多年前毫變化。九不明白爲何的面目形都在記憶中模糊，唯獨聲音讓自己印象如此深刻，深刻得姬蘅剛一喊出“老師”這兩個字，就曉得是。

既然姬蘅喊了一聲老師，來人裡頭的另一位自然該是東華。

九小心地翻了一個，聽到幾聲窸窣的腳步後，姬蘅接替著方纔的那個稱呼續道：“老師今次是要煮蟹眼青這味茶麼？那麼奴擅自爲老師選這套芙蓉碧的茶做配罷，雖然一向老師用黑釉盞，顯得茶濃碧些，但青瓷盞這種千峰翠襯著蟹眼青的茶湯，奴以爲要平添幾分雅淡清碧，也加映襯今日的春些。”東華似乎嗯了一聲，縱然算不得熱烈的反應，但九曉得他能在檢視茶中分神來嗯這一聲，至表示他覺得姬蘅不煩人。不，傳說中他一直對姬蘅有，那麼這一聲“嗯”，它的意思當然應該遠不只這一層，說不準是相當地讚賞姬蘅這一番話裡頭的見識呢。

九在聽中覺得這真是一場品位高雅的談話，自己一生恐怕都不能達到這個境界，同時不空又爲小燕扼了一回腕。小燕這種飲茶一向拿大茶缸子飲的一看就同姬蘅不是一路人，且姬蘅竟然還曉得東華煮茶時喜歡用黑釉盞。雖然小燕他覺得自己近很有戲，但九誠心實意地覺得他很懸。說起來，初從小燕確認了東華用的那個人是姬蘅時，當然很震驚，但今日猛遇姬蘅，看著他倆居然又重走到了一起，心中竟然也不再有多起伏。覺得時果然是一劑良藥，這麼多年來自己終於還是有所長進。（ ）

過訶曼殊沙緋紅的花盞，這一方被東華用法變換了時季節的天空，果然同往常萬里冰原時十分不同。九擡手擋在眼前，穿過指看見巨大的花盞被風吹得在頭頂上搖晃，就像是一波起伏的紅海浪。被淹沒在這片海浪之中，正好將自己藏嚴實。

前頭準備茶事的二人方纔說了那麼兩句話後良久沒有聲音，九閉上眼睛，一陣清風后同的腳步聲三三兩兩聽到些許，但都是輕緩步子，應該是來搶好位置的姑娘們，看來時辰依然早。昨夜冥思得有些過，此時很沒有神，正要抓時間小睡一睡，忽聞得斜前方不經意又冒出來一串低的談話聲。白家教養小輩雖一向散漫，但家教不可謂不嚴，聽牆角絕不是什麼彩，九正要籠著袖子兌上耳朵一，鶯聲燕語卻先一步嫋嫋娜娜趟的耳中。

這兩個聲音印象中並沒有聽過，稚氣的那個聲兒聽著要氣派些，清清脆脆地詢問：“白樹下坐著擺弄一個湯瓶的就是潔綠喜歡的東華帝君？我聽說大洪荒始他便自碧海蒼靈化生，已活了不知多萬年，可是爲什麼看起來竟然這樣年輕？”

一個微年長沉穩些的聲音回道：“因帝君這樣的上古神祇天然同我們靈狐族不同，靈狐族一旦壽過一千便將容凋零，零級大神/19181/但帝君他壽與天齊，是以……”

靈狐族的撲哧一聲笑，仍是清清脆脆地道：“傳說中東華帝君高高在上威儀二，又嚴正端肅不近。二哥哥也不近，所以邊是小廝侍，可我瞧著此時爲帝君他收拾水注茶碗的分明是個貌姑娘，”頓了頓，俏皮地嘆了一口氣：“可見，傳說是胡說了，你說若我……”

沉穩聲兒忽然張，罔顧禮儀急切地打斷道：“公主你又在打什麼主意？”得不到口中公主的迴應，越發著急道：“據臣下的探聽，那位白姑娘能隨侍帝君左右，皆因非一般人，那位姑娘兩百多年前落難到比翼鳥一族做樂師，而帝君他來梵音谷講學正是隨後的第二年。這麼多年帝君來此講學也不過這位姑娘能跟隨服侍罷了，公主聰明伶俐，自然推算得出此是爲何，倘若要對那位姑娘禮，後果絕非我靈狐族能夠獨擔，公主行事前還三思……”

一陣幽靄風過，一地紅花延綿似一牀紅毯斜斜揚起，靈狐族的公主在沉穩聲兒這番有條有理的話後頭靜了一陣。被迫聽到這個牆角的九也隨之靜了一陣。弄明白了三件事。第一，這兩個恕不相識的聲音，原來就是昨日裡聽說機緣巧合得了君令，要來宗學旁聽一兩堂課的靈狐族七公主和的侍從。第二，人家東華隔了大半年特地來梵音谷原來不是特意救，人家是趁著這個時機來同姬蘅幽會。第三，靈狐族七公主的這個侍從是一個人才，急時刻講話也能講得如此有條理，可以挖回青丘做個殿前文。

九想了一陣，呆了一陣，聽見腳步聲窸窣似乎是二人離去，擡手撥了撥額前的劉海。東華此次來梵音谷竟是這個理由。其實這才符合他歷來行事，他一向的確是不大管他人死活。但重逢時竟然厚地以爲他是來救自己。九心中忽然到一丟臉：他一定覺得那時同他置氣的態很可笑罷。一個人有資格同另一人置氣，退一萬步至後者將前者當做了一回事，放在心中有那麼一米米的分量。但東華他來這裡，只是爲了能十年一度地看看姬蘅，同九並沒有什麼關係。其實這個很正常，他原本就不大可能將九當一回事。側調整了一下睡姿，愣了一時半刻，腦中有陣子一片空空不知在想些什麼東西，許久回過神來後，沒打采地打了個哈欠，開始學著折教給的，數著桃子慢慢睡。

九覺得自己似乎睡得很沉，但有幾個時刻又清醒，茶課沒侯著在睡意沉沉時開了，在將醒中偶聽得幾個離近的學生熱火朝天地討論一些高深的玄學和茶學問題，念得在半醒中迅速地又折返夢鄉。不知睡了多久，夢中有三兩各腳步聲漸遠消失，遠去的小碎步中傳來一個同小聲的抱怨：“好不容易見到十里白林春意濃濃，帝君他老人家就不能高擡貴手將它們延些時日麼？”九暗歎這個姑娘的天真，不曉得帝君他老人家喜歡的是落井下石對高擡貴手從來沒有什麼興趣。

須臾，一些如鵝羽的冰涼東西拂上九的臉，但，這僅是個前奏，一直籠在花間的薰清風忽然不見蹤影，雪風在頃刻間嗖地鑽進的袖子，長底下也立刻滲進一些雪水。一驚，掙扎著要爬起來，連打了幾個噴嚏卻始終力睜開眼睛，寒意沿著背脊一寸一寸向上攀爬，凍得像個蠶蛹一樣蜷一團，昏昏沉沉的腦中悲憤地漂浮出一行字：“白九你是個二百五嗎你千挑萬選選了這麼個鬼地方睡覺不曉得曼殊沙一旦遇雪就會將置其間的人夢魘住啊？”然後的腦中又落寞地自問自答了一行字：“是的，我是個二百五，貨真價實的。”在瑟瑟發抖中譴責著自己的愚蠢，半個時辰後乾脆地凍暈了過去。

相傳九有一個病，一生病，就很容易變得chi，且chi得別有風味。據證實七十年前，織越山的滄夷神君對九深種一發不可收拾,正是因有幸見過一次病中的風采。可見這並非是一種虛傳。

九今次在冰天雪地中生生凍了多半個時辰，雖然承好心人搭救，將抱回去在暖被中捂了半日捂得回暖，但畢竟傷寒頗重，且訶曼殊沙餘毒猶在。沉夢中腦子裡一團稀裡糊塗，覺自己此時是一頭年的小狐貍，躺在牀頭上病得奄奄一息的原因，乃是同隔壁山頭的灰狼比賽誰在往生海中抓魚抓得多，不幸嗆水溺住了。

有一隻手在微有意識知覺時探上的額頭，到有些涼，怕冷地往後頭了，整顆頭都捂進了被子裡。那隻手頓了一頓，掀開被沿將埋被中的鼻子和出來，又將被子往小巧玲瓏的下底下拓實，到舒服些，臉頰往那隻涼悠悠的手上討好地蹭了蹭。小的時候就很懂得討好賣乖，於這一途是他們白家的翹楚，此時稀裡糊塗不自覺就流出本。但昏沉中覺這隻手了的賣乖與討好，竟然沒有慈地迴應的頭，這很不正常。立刻在夢中進行了自省，覺得應該是對方嫌自己討好的誠意不夠，想通了從被子中出手來握住那隻手固定好，很有誠意地將臉頰挨上去又往手背上蹭了幾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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