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君發一陣呆,忽地哈哈笑道:“有請李斯大人把研究所得,奏稟儲君。”竟把李斯擺上臺來。
項龍和小盤登時放下心事,知此乃沒有計策中的最佳計策。本來以李斯的長史份,只等若小盤的書長,負責爲小盤理文書,但昌平君既點名由他出來表達意見,旁人很難反對。王齕、王陵等屬武將,帶兵點將,自是出當行,但說到政治經濟,遠非呂不韋、王綰等的對手,像項龍般幫不上忙。只有李斯這名垂千古的名臣,是最適合的人選。
李斯心中暗喜,欣然走出來,到了殿心,代替昌平君後,先依足禮數,然後油然奏稟道:“統一天下,乃我大秦國策,此事當無人心懷異議。惟施政有若怒海舟,稍一不慎,重則舟覆人亡,輕亦民變禍連,故絕不可之過急,其要在察民,因施政。”
蔡澤顯然一點看不起李斯,帶點不屑口吻道:“老臣等在仲父指示下,遍察我大秦各郡,因地制宜,釐定賦稅,絕不會輕忽從事,長史大人實在過慮。”
呂不韋捋須笑道:“長史大人若有機會親政,方能明白本仲父這次呈上儲君的建議書,確爲窮無數人力力而得來千錘百煉的果,我大秦之興,盡在其中矣。請儲君太后賜準,好立即推行。”
衆臣紛紛附和,昌平君等則眉頭大皺。只有項龍心中篤定,知道李斯必有反擊妙法。
果然李斯從容笑道:“所謂察民,必須有實據支持,始能令人信服。若照仲父提議,諸郡之中,以、蜀兩郡增稅最苛,此便是萬萬不行。”
呂不韋想不到李斯竟敢公然頂撞他這個舊老闆,變不悅道:“富者增之,貧者減之,此乃賦稅之金科玉律,蜀乃天府之地,我大秦資其富,用兼天下。長史何有此言?”
李斯毫沒有被他的疾言厲嚇倒,好整以暇地昂然辯道:“蜀不但是我大秦本,還是戰略重地,其地兵甲,若由岷江順流而下,五天可達楚郢,乃統一西南和伐楚的必爭之地,爲可鞏固蜀,必須因施政,改採優寵之策。但微臣卻在仲父的建議書看不到此點。”稍歇後更有竹般道:“要知蜀雖資源富,卻是地廣人稀,民智較低,很多地方還是於刀耕火種的原始階段,若驟增其賦,恐怕一旦超過其負擔能力,反因加得減。其次蜀土著種族衆多,強悍善戰,若激起民變,縱能平定,必大傷元氣,加深仇隙。故不若減輕賦租,使人心歸向,始是上策。微臣之議,立足點在於蜀的戰略更勝於其經濟上的考慮,請儲君、太后和仲父明察。”
小盤龍目立時亮起來,然道:“李卿所言有理,先還富於民,然後再取富於民,始是正略。爭天下豈在乎一年兩年之短長,何況左相言及鄭國渠耗費一事,絕非九牛一,若空、蜀兩地資源,會激起民變,那寡人就愧對先王。”
項龍暗暗絕。李斯厲害就是改由戰略方面批評呂不韋,且集中彈藥只攻一點,但卻予人覺到整份建議書,皆因未能察民之故。小盤更不愧未來一統天下的名主,打蛇隨上,藉機以鄭國渠來否定呂不韋的增稅政策,他這麼說出口來,除了呂不韋等有限幾人外,誰還敢堅持異議。
呂不韋仍未有機會說話,李斯續道:“現今初得東三郡,只是減稅,仍未足以安民,微臣之議,最好減輕刑罰。我大秦目下不是患無刑,而是患刑重。盜一錢者重罰,知不報者罪同,輕罪重罰,刑何以苛,對、蜀等蠻夷衆多又或新郡新民之地,刑苛只會釀民變,於我大秦一統天下大大不利。”
這番話已超出呂不韋建議書的範疇,但在一統天下的大前題上,卻沒有分毫離軌,顯示出李斯的見識,實非呂黨能及。
呂不韋雙目兇連閃,手足無措,李斯侃侃續言道:“富國之策,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用之得所是也。像、蜀之地,地廣人稀,人才缺乏,但如能徙富民於蜀,刺激工商、資我本土,兩地振興有。我大秦始能得其利,足用之以並天下。”
小盤聞之大喜,拍案絕道:“李卿之言對極,衆卿還有何話可說?”
呂不韋等措手不及,面面相覷,無詞以對,出乎衆人料外,嫪毐離座而出,跪伏地上,恭敬道:“李大人之賢,可比商鞅而尤有過之。微臣斗膽請儲君破格賜準李卿,依仲父之議,重新釐定賦財之策,請儲君明鑑。”
此語一出,立時全殿譁然。只有項龍明白嫪毐如此幫忙,實是要報呂不韋昨夜的三箭之仇。呂不韋雙目厲芒電,狠狠瞪著嫪毐,恨不得把他生吞下肚。王綰等此時方知一向低調的李斯的高明手段。自秦以來,李斯直到此刻終吐氣揚眉,大放異采,奠定以後屹立不倒的政治地位。
小盤哪還不知機,忙向朱姬請示。
朱姬雖覺得這樣擺明削呂不韋的權勢,大是不妥,但卻不得不支持嫪毐,點頭道:“皇兒看著辦好了。”
小盤大痛快地欣然道:“李卿立即著手進行此事,完後須一式二份,分別呈上寡人和仲父,待寡人和仲父商量後,再在廷上商討。”
項龍心中暗贊,小盤雖是明削呂不韋之權,但卻予呂不韋下臺的機會,保存了他許臉。此時人人目均集中到呂不韋上,看他是否肯接。
呂不韋顯然理屈詞窮,再難找到駁斥李斯的說話,不過他終是頭老狐貍,竟仍能呵呵笑道:“長史大人果然不負本仲父所,爲我大秦立下大功,理該獎賞,不若就到本仲父來負責賦役之務,使長史得以盡展抱負。”
小盤微微笑道:“仲父所言甚是,不過寡人心中早有更適合李卿的職位,春祭時會有公告。”接著朗聲道:“今天到此爲止,其他事留待明天稟上,退廷!”
項龍醒覺過來,知道早過了與邱日升約好的午時。這回廷議出奇地采,亦出奇地冗長,足有五個時辰,亦即十個小時。
小盤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心大佳,邀得一衆心腹大臣共晉午膳,除桓齮提早離開咸未能參與外,連正興高采烈在殿外苦候項龍去武士行館鬧事的滕荊兩人都邀來。尚有王齕、王陵、昌平君兄弟,李斯當然是座上客。午宴在後宮的廷舉行,沒有朱姬,小盤要怎樣就怎樣,痛快之極。宮娥奉上酒饌,立被趕出去,好讓衆人暢所言。小盤和各人衷心讚賞李斯後,到項龍把昨夜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詳細道出。
聽到呂不韋玩的把戲,王齕然大怒道:“這麼說以前鹿公和徐先指責呂賊毒害先王之事,非是無的放矢。現在竟敢故技重施,不若我們先發制人,把呂賊和黨殺得半個不剩,請儲君賜準。”
小盤道:“若可以如此容易,寡人早把他召宮,令人把他刀斬殺。只是現在呂黨勢大,又有杜璧、鶮等人虎視眈眈,事若起,杜璧等勾結外人作,首先東三郡難以保存。最忌的尚有蒙驁,一天不削去他軍權,吾等仍未可輕舉妄。”
王陵的穩重派也道:“現今之計,最佳莫如待黑龍出世,再捧嫪毐以制呂不韋,雙管齊下,方是妙策。”說到一半,只見李斯等朝他猛打眼,醒覺過來,立即臉如死灰。
王齕果然愕然道:“什麼黑龍出世?”
小盤曾有嚴令,止任何人黑龍之事,現在王陵發覺說了口,自是嚇得臉無人。
小盤笑道:“陵卿不用介懷,但只此一回。”
王陵鬆一口氣,離席跪叩謝罪。項龍見小盤威勢日增,既驚又喜,自己都弄不清楚那。
小盤親向王齕解釋這件事,王齕大喜向項龍讚道:“只有龍纔有這種異想天開又確切可行的妙計,以嫪毐牽制呂不韋更是妙不可言,剛纔已有實例。異日任嫪毐聲勢如何增大,閹狗始終是閹狗,不能像呂不韋般收買人心,就算他三頭六臂,絕飛不出老將的指。”
王齕乃蒙驁外掌握最大實力的大將,自不會把嫪毐放在眼。呂不韋的厲害皆因在文武兩方都生了,若在尚未部署妥當時搖他,必出子。而嫪毐說到底只是朱姬的男寵,除去他並不會帶來什麼後果,充其量只是一場,尤其現在小盤安了茅焦到他旁,還怕他得出什麼樣兒來。
昌平君冷哼道:“反而邱日升是個禍,龍你橫豎下午有閒,雖答應嫪毐不殺他,但挫挫他的威風亦是快事。”
項龍到現在仍弄不清楚武士行館的意義,順口問起來。
王陵道:“行館之風,是由泉君自楚國引我咸來的,主要是訓練劍手,以供公卿大臣僱用,乃武士晉軍階的捷徑,故頗爲興旺,亦有公卿大臣把子送往行館訓。龍對上邱日升,切勿掉以輕心,因行館常要應付各地來的劍手挑戰,邱日升能穩坐館主之位,有其真材實學。”
小盤笑道:“他難道比管中邪更高明嗎?”
衆人一想也是,舉杯痛飲,衆人話題轉往三大名姬上,談談笑笑,到午膳完畢,項龍飲飽食足,哪還有興趣去找邱日升手腳而又不能殺他,遂回署去也。酒意上涌,項龍在署睡了個午覺,醒來時,荊善來報,史府有人找他。項龍出廳一看,原來是嫪肆。滕翼正在有好氣沒好氣的聽他說話,見項龍來到,忙藉機遁走。
嫪肆見到項龍,一面諂道:“小弟今天是奉兄長之命而來,專誠約大將軍到史府出席晚宴。”
項龍暗中娘,難道今晚又要面對嫪毐捱他媽的一個晚上,連忙腦筋找藉口推辭。
嫪肆俯近了點,故作神道:“今晚兄長約了三絕石素芳來喝酒,自然不可掉大將軍的一份哪。”
項龍腦際立時“嗡”的一聲,一團,說再不心,就是騙人。
像石素芳和“骨人”蘭宮媛那類罕有的絕,縱是敵對的立場,但若有機會接,包括他項龍在,沒有多個男人能狠心拒絕。嫪毐當然不會那麼大方,肯製造他項龍與石素芳親近的機會,其中定有例如石素芳指定須他出席,方肯答應這次邀約等一類的條件,想到這裡,不由大自豪。唯一的問題,是昨晚剛到醉風樓胡混整晚,今夜又去見石素芳,妻們會怎樣看自己呢?
項龍道:“令兄好意,恕我無福消。因今晚我要在家中陪伴妻兒,請告訴令兄,我項龍覺得他很夠朋友就是。”
嫪肆臉微變,非常失,顯見項龍所猜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嫪肆落足頭仍不得要領,無奈走了。項龍心裡忽地強烈的思念著家中的妻兒,忙返家去。回到烏府,紀嫣然差不多同一時間回來,原來是到了渭水演後天便要“獻世”的黑龍。與妻兒在後園裡黃昏前和煦的,項龍早把石素芳一事拋諸九霄雲外。不知是否年歲長了,又或經歷過太多生離死別的打擊,他現在非常棧暖得人心融化的家庭之樂。與紀嫣然、趙致和烏廷芳三位妻閒話家常,看著田貞、田兩與剛學曉走路的項寶兒在草地上嬉玩,那種樂趣實非任何東西所能替代。烏廷芳可能由鐵衛得來消息,知道早朝曾有爭吵之事,問了起來。項龍怎會瞞們,把早上發生的事一併說出來,還告訴們今晚推掉可與石素芳共膳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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