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天下長談 獨步天下 看書窩

?大清早的空氣頗爲涼爽宜人，我卻懶得彈，仍是歪在窗前的榻上看葛戴比樣子在裁布。

瞧那樣，倒還真有一副裁的架勢，若是擱在現代，怕也不失爲一塊服裝設計師的好料。看了好一會，見又是描線，又是裁剪，一通忙活，竟是累得額上微微有了汗意。

我噙著笑，忍不住說：“這會兒忙忙的趕做嫁，難道你這小妮子已經倦怠再陪我這老姑娘，想早早離苦海了？”

葛戴先是一愣，之後霞飛滿面：“格格又拿奴婢玩笑。”

“並非玩笑……前兩天管事嬤嬤特地來找你，事後你雖支支吾吾的拿話瞞我，但到底我對你還是知知底的……我就想聽聽你的意思如何？”

葛戴咬著脣，悶悶的不說話。

“葛戴……”我輕輕喚。

纖細的脖子僵的擰著，忽然丟開手中的剪子，朝我跪下：“格格！奴婢願一輩子跟著您！只求格格千萬別趕奴婢走！”

我瞅了好半天，背脊倔強的著，頭只是低著，看不到此刻臉上是何表，我嘆了口氣：“也罷！我也不贊孩子這麼早便嫁人，且由我出面和管事嬤嬤說說，再留你兩年吧……不過，等你年紀大些遲早也要嫁人的，只是你份特殊，我不願他們隨便配個人，委屈了你。”

葛戴沉默半晌，生的說：“奴婢既然服侍了格格，這一輩子便是格格的奴才！”

我知道說的是孩子話，也清楚是真的不想被人強迫了嫁人，於是手扶起來，說：“我了，去給我拿點點心來。”

“啊，早起嬤嬤做了餑餑……”咋咋呼呼的跳了起來，像是一陣風般颳了出去。

一走，屋子裡就靜了下來，我瞪著自己袖口的花紋發呆。胡思想了一會，忽然覺屋的氣氛有些怪異，不覺擡起頭來。

門口無聲無息的站著個人，我後腦勺上的神經突突了兩下，疼得噝噝吸氣。

“側福晉怎麼來了？”我坐起，不不慢，“進門也不讓丫頭知會一聲，冷不丁的往我屋裡一站，倒怪嚇人的。幸好是大白天，若是晚上點了蠟燭，怕還不得又要讓人猜疑著莫是鬧鬼了。”

阿亥往前了一步，隨的往我跟前的凳子上坐了，只一言不發的瞅著我。

半年多未見，倒是越發出落得清麗人，小兩把頭上簪了翡翠點金的扁方，腦後梳起燕尾髻，出一大截雪白的頸子。

那雙眼眸黑黝黝的不到底，面無表，我也猜度不出是何用意，只是覺得似乎想要看我，看穿我……很好笑的念頭，其實什麼表也沒有，我本就是自個兒在瞎猜。

“爺讓我來看看你。”彷彿過了許久，就在我快要忘記房間裡還有這號人的存在時，突然開口了。隨著這一句話，的眼眉，神，作都舒展開來，人也似乎鮮活起來，之前的真是跟個木頭人沒啥分別。

我正不知道該如何接的話，這時恰巧葛戴端了點心果盤進門，見阿亥在屋，竟唬得傻了，愣在門口半天不知進退。

“葛戴，給側福晉看茶。”

“哦……是。是……奴婢遵命。”竟忘了放下點心，茫然的仍是端著盤子轉去了。

我不暗可惜，我可真是有點了。

“東哥……”阿亥猶猶豫豫的喊了我一聲，如星星般閃亮的眼眸中出一困，“我該你姑姑？姐姐？還是……”

“什麼都不是。側福晉與東哥非親非故，你只管我的名字就好。”我不敢有任何的鬆懈，只是皮笑不笑的跟周旋。

秀氣的凝起眉，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探究的神：“我來，並不只是因爲他我來我纔來的。”

“哦？”

“我……有些事想不通，想來請教你。”

我眉稍一挑：“請教我？”忍不住虛假的掩脣輕笑，“我有什麼能耐能替側福晉解？側福晉怕是找錯人了吧？”

飛快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再擡起時，臉上已換了一種輕鬆的笑容：“東哥，你很防備我。”用的是肯定的語氣，沒有一一毫的疑問和婉轉。

這回，我也笑了，直接回答道：“大家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阿亥的笑容愈加粲爛，這時恰逢葛戴重新捧了茶盞進來，阿亥瞥眼瞧見，卻突然把笑容收了，端端正正的從手裡接過茶來。

喝茶時的氣度雍容，分明就是一副貴婦人的架子，完完全全再也找不出一一毫小孩的氣息，我些微有些吃驚，又有些替心痛惋惜。再如何寵，如何能耐，也不過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孩。

這個年紀的孩子若擱在現代，恐怕也就才上初中，正該是和一大幫同學嘻嘻哈哈玩鬧的純花季。我轉眼又瞄了瞄一旁恭垂立的葛戴，不一陣恍惚，這丫頭也同樣如是啊。

“你先下去吧。”擱下茶，阿亥冷冷的對葛戴說。

葛戴擡起頭來，固執的將臉轉向我，我衝略一頷首，才一步三回頭的退了下去。

“東哥！”阿亥放鬆下來，臉上再次出困般的神。

我不吱聲，很有耐心的等開口繼續問我，支起頭，遲疑了會，最後很小聲的問：“你爲什麼不肯嫁給爺？”

我冷冷一笑，原來是當說客來的。

“不喜歡。”

怔住，兩眼發直。

“我不願意嫁給一個自己不的男人，婚姻是建立在兩相悅之上的，沒有的婚姻對我來說，只是一場悲劇。”

“兩…………相悅？”的聲音開始抖。

我忽然醒悟，在的觀念裡，這種思想前衛得幾近叛逆。可以預見到接下來肯定會以爲我在發瘋說瘋話，可誰知，一轉眼，竟呆呆的著我笑了起來。

笑容先是淡淡的，的，但慢慢的臉上的變了，雙肩微，角垮下，眼睛裡漸漸笑出了淚水，最後，那眼淚就順著臉頰滾了下來，越落越多。

“阿亥……”

“值得嗎？東哥，難道你一點也不曾後悔嗎？爲了這種可笑的理由，你瞧瞧你現在都弄這麼樣子了？”激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手指著我，邊說邊哭，“什麼真第一？你已經蹉跎掉了人最寶貴的，現在的布喜婭瑪拉在世人眼中，不過是個嫁不出去的葉赫老！”

“啪”地聲，將桌上的茶盞一腦的掃到地上，然後趴在桌上放聲大哭起來。

葛戴聽到靜，早張的跑到門口東張西，我悄悄向打個眼，仍是讓走開。

阿亥哭了一陣，忽然用袖子把臉上的眼淚抹了個乾淨。然後轉過看著我，眼睛紅紅的，臉上敷的胭脂水也被哭花，但仍像是隻驕傲的雀鳥般高昂著頭顱：“我嫉妒你！我打小就嫉妒你！從我三歲懂事起，阿瑪就告訴我，我有個額其克被建州的淑勒貝勒抓去了，他是爲了你而被抓的。可是阿瑪卻一點也沒有因此而討厭你，他甚至還不只一次的用充滿的言語來讚你，說你是如何驚人的麗，教人一見之下連命都可以爲你輕易捨棄……我打心底裡不服氣，這種愚蠢的話也只有我的阿瑪纔會編得出來。可就是這個從來沒真正關心過我，只會對我說這些蠢話的阿瑪，卻在我七歲那年被我的族人殺死了，叔祖父興尼牙要奪位，不僅殺了我阿瑪，還殺了我的哥哥……我額娘被他們搶了去，我因爲才七歲，渺小又不起眼，因而得以僥倖逃過一劫，可終日惶惶不安，度日如年，直到額其克布佔泰返回烏拉……他和我阿瑪一樣，不，甚至比我阿瑪更癡狂，他雖然已經有很多妻子了，可是他每日裡念念不忘的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你：布喜婭瑪拉！”

面對近乎是發泄的指責，我唯有默然。

每個人都有藏在背後不爲人所知的一面，阿亥之所以有如今這般要強的格，多半跟的境遇有關。

“……額其克回來後沒多久，便說要把我許人，他說建州的淑勒貝勒是個有作爲的大英雄。我不管英雄不英雄，我無論嫁給誰，都好過在烏拉仰人鼻息，看人臉的活著。我夠那種低人一等的生活了，我要靠我自己去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哪怕是用我的年輕，我的貌，我的……而且，我知道在費阿拉城裡有個真第一，我想見識一下你到底是如何的麗！”

見說得咬牙切齒的，我淡淡一笑：“這不就見到了麼？很失吧，我並不如你預想的那麼風，貌帶給我的並不是我想要的幸福……”

“爲什麼你要拒絕可以輕易到手的幸福，而寧願……”

“那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的。”我打斷，“那是你給自己定義的幸福……卻也不見得就是真正的幸福。人，並不是非得仰息著男人而活，這是我意識里深固的信念，無法妥協，因爲我並不屬於這裡。”

“不屬於這裡？不屬於這裡？”臉慘白，喃喃的念著，“是了，你不稀罕呆在費阿拉，你也不稀罕做費阿拉的主人。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回家。”我輕輕的嘆息，不管到底能不能真正聽明白我的意思，我也只是任由自己發泄抑許久的惆悵，“我想要自由……”

窗外的藍天如此的明，空氣清新的令人迷醉，可這麼廣袤的空際，卻容納不了我一顆脆弱的心。

小小的屋子裡一片沉寂，靜得無聲無息，窗外偶爾有小鳥飛過，羽翅撲閃的響聲讓我倍無限嚮往。

“東哥……”

“嗯？”

“你知不知道，爺昨兒個在殿上已當衆宣佈，等他歸老之後，要將所有的妻妾兒都歸二阿哥所有。”

“啪”地聲，飛翔的鳥兒不知何故，竟一頭撞在窗櫺上，摔落地去。

我倏地轉，愣愣的定。

阿亥的臉蒼白間出一層淡淡的，明的嫣紅，眼眸閃亮。

眩暈隨之襲來。

真人婚配盛行“轉房”之俗，即所謂的父死則妻其母，兄死則妻其嫂，叔伯死則徑亦如之。所以，努爾哈赤指明今後百年故，由代善接收妻妾本無可厚非，這也原已在我意料之中，可是……爲何阿亥會有如此和的眼神？

這種眼神讓我心驚跳！

“你……你……”我喃喃的吐出兩個音，竟覺如鯁在，艱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頃，臉上神收起，又恢復雍容華貴的側福晉，衝我含蓄一笑：“我回去了。爺待的事，我也做完了……”頓了頓，又加了句，“你放心，他問起時，該說的我便說，不該說的絕不會多。”

我嗤地一笑：“側福晉也請放寬心，東哥亦是如此。”

含笑點點頭，轉走了。

等走後，葛戴靈巧的蹭進屋來。我看看，又擡頭看看窗外的天，忽嘆：“恐怕要變天了……”

“不會啊。”困的說，“今天天氣很好啊，不可能會下雨的。”

“只怕現在無妨，卻難免今後……”

“格格在說什麼呀？奴婢都聽不懂了。”

“聽不懂纔是有福之人……你傻愣著幹嘛，我要的點心呢？”

空著兩隻手，呆了呆，才：“呀！我給忘廚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