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上燈火忽明忽暗,映照出秀麗因為急切而略顯紅潤的臉容。
在陳棠的記憶里,謝晚晴自便是個病子,來回不多的幾面,亦是蒼白羸弱的模樣,就連說話的氣息也是細弱。
仍記得兩年前最后一次在西林獵場,謝晚晴只是騎了片刻馬兒,就虛弱的無法繼續,最后仍是陳棠將送回小筑里休息。
但此刻,面前子氣紅潤,舉手投足間充滿了本該有的生氣蓬,這張在他記憶里并未占有太多位置的臉容,竟然也有了風韻雅致的模樣。
簡直判若兩人。
陳棠蹙眉道,“你先起來。”
謝晚晴并不答應,倔強的神態里帶著一哀求,“他如今已是廢人,也許沒有多日子好活了,但,他卻是晚晴的救命恩人,求陳大哥看在多年的分上,高抬貴手一次…”
周圍巡查衛尉來回走,陳棠將微微扶起,“先隨我再談。”
夜晚臨風,褪去戰袍,著上錦,已過而立之年的大將軍陳棠看起來,風姿綽約,更有幾分男人的英朗在里面,端的是英姿然。
在謝晚晴從前的印象中,自己傾慕的男子,是白凈俊逸,溫潤如鄰家大哥一般的人,和眼前雄姿英發的大將軍,亦不可同日而語。
兩人步室,分別對坐于兩側木椅上,一時相顧無言。
“從前的事,是我年心不懂事,讓陳大哥為難了,”謝晚晴略帶悵惘地苦笑了一聲,“但如今,我已不再沉湎往事,陳大哥不必有任何拘束。”
陳棠終是展眉爽朗淡笑,“忽然見到你安然無恙,相信婠兒也會驚喜萬分的。”
謝晚晴凝眸,“在滄瀾王府時,是我一直陪著婠兒妹妹,我和王爺的事,一直都知道。”
陳棠頓住,不語。
在滄瀾王府的任何事,陳婠從回來之后都只字未提,皇上不問,他為人臣亦不愿提及。
畢竟是段不彩的歷史,但他心底里仍是相信,宇文瑾和陳婠之間,必然是清白的。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謝晚晴篤定道,“雖然為異族,但王爺的為人天地可鑒,那些事,皆是封沈此人從中攪和,企圖挑起兩國紛爭。你知道麼,在王府那麼長的時日,他從未勉強過婠兒做任何事,我雖然羨慕婠兒,可心中卻更是任他為良人。”
陳棠握在面上的拳頭握了又松開,聲音中無不慨,“若他并非烏蒙細作,我們二人如今定然是并肩作戰的同袍摯友。”
“烏蒙戰敗,歸還國土,永不敢侵犯中土,他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那條命你們即便拿去也再沒有價值了。”謝晚晴說話時,眸中星點點,終究是忍住沒有落淚。
見陳棠不語。
悠悠然起,近前,“若皇上非要一條命才肯干休,我愿替他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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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恩纏綿風雨方歇,陳婠懶懶地窩在他懷中,不多時便昏昏沉沉睡。
封禛著窗外良夜,天下太平。
他沒有追問任何有關宇文瑾的事,也沒有給一訴衷腸,將上一世如何的迫不得已盡數表來。
因為他忽而徹悟,上一世無論當初的意愿是怎樣,最后釀的結局皆是一樣的,正是自己的自負和帝王不肯屈尊的執念,將兩人推向無法挽回的深淵。
當在封沈劍下異常堅定決絕地自己回去時,那一刻,他忽然喜極不可抑制,想來即便是戰死沙場,一世倉惶,終是可以再無恨憾。
懷中子忽而抖了一下,他便輕緩地了片刻,果然,又睡得安穩。
此時,殿外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了叩門聲,打破了靜謐的夜。
來人是大將軍陳棠。
封禛對將的容忍程度是極高的,若換了旁人必是回絕讓等到明日。
簡單的明黃寢掛在上,一派閑適優雅,“陳卿深夜求見,莫非是有何急?”
陳棠抱持一笑,搖搖頭躬行禮,“微臣是斗膽來向陛下保一個人。”
封禛作仍是慢條斯理,但眸中清華,已然是有所預料。
他故意不做猜測,等著陳棠下一步的理由。
陳棠立在原地,深深抬起眼眸,“臣懇請陛下,饒過宇文瑾一命。”
封禛忽然淡淡一笑,但那笑意決不溫,卻是一個帝王極其冷峻殘忍的一面。
“軍之首,罪當凌遲,朕留他到今日已是仁至義盡。”
原本溫香融融的氣氛,登時冷卻下來。
封禛擺擺手,“夜深了,莫要吵著婠婠歇息,大將軍下去好生收拾行裝,明日隨朕啟程回京。”
陳棠艱難地抬起步子,還未退出一步,就見一旁的帷幔中,悄然走出一道纖細的影來。
“臣妾也贊同大將軍的提議。”
兩人齊齊看去,陳婠已經著好外衫,著肚子站在后。
但和陳棠的固執不同,陳婠只是輕地走過來,坐與旁。
封禛的臉漸漸緩了一些,但仍是不置一詞。
“殺了宇文瑾,陛下能消解一時憤恨,若放了他,大周圣明必將遠播海,不論是屬國或是封地,自是皆念陛下仁厚心腸,更為甘心臣服。”
陳婠眉目清,吐字如珠,一席話如流水落花,雖清淺,卻句句撥在心尖兒上。
此番話,就連陳棠亦是自愧不如。
封禛出手,上渾圓的肚子,“不言天下,朕只想聽你說。”
陳婠忽然釋然一笑,小手兒覆蓋住他的手背,“臣妾今日能開口保他,必是心中一片坦,毫無顧忌,從前以后俱是若此。”
“朕等你這一句話,等了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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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圣上恩赦天下,將烏蒙逆首滄瀾王放出天牢,不再追究罪責。
同日,駕啟程。
臨走前,謝晚晴守在宮門前,遠遠見那一道巍峨如山的影漸漸而來。
稱雄一世的烏蒙世子滄瀾王,此刻已然深邃俊朗的面容上,神混沌,言語緘默,就連謝晚晴是誰也認不出來。
但卻是無比的歡欣,將一枚瓔珞套子放他手中,攙扶著一步一步地走遠。
陳棠佇立在原地,多年歲如流水,多往事盡煙塵。
半生戎馬崢嶸,爭名奪利皆是一場虛空。
待一高一矮兩道影徹底消失在遠山盡頭,他才翻上馬,一騎絕塵。
四日之后,天子回朝,百以輔政三重臣為首,皆是朝服正,前往司馬門迎接圣駕。
百姓將街道圍了大半,街頭巷尾,爭相一睹天子風姿,還有大周戰神。
朝臣的隊列十分壯觀,皇上攜手婉貴妃一同下車,一同登上玉階,萬人朝拜敬仰。
大周年輕的帝王,雄才偉略,完了幾代君王的夙愿。
封禛轉,群臣山呼,如海起伏。
再往苑走去,便是后宮迎駕的陣仗。
和朝臣的隊列相比,后宮脂米分顯得單薄了太多。
為首只有兩人,溫淑妃和周才人,后乃是前和尚宮局六位尚儀。
久時未見,溫淑妃艷麗的容雖然并無改變,但神卻不比當初的明艷,形亦越發消瘦。
十分恭敬地叩拜了皇上貴妃二人,然后眼波四下流轉,終于定格在不遠一襲銀白鎧甲的男人上。
恍如隔世。
晚間接風宮宴,滿場鶯歌燕舞,但上座的皇上和貴妃娘娘,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
經歷過西塞邊關的雄壯激烈,眼前靡靡如的溫鄉,竟如何難再激不起心頭漣漪。
宴畢,皇上只吩咐了一句,“讓鴻臚寺重修禮典,宮宴規格應嚴格控制,減除不必要的歌舞作樂。”
大將軍是席間除了皇上,風頭最勁之人。
如果說山海關一戰前,朝中文武對他皆是口應心非,此役歸來,無不令人所有人嘆服。
再無輕慢之心。
宴畢,皇上照例去婉貴妃的毓秀宮安置。
陳棠和一席臣子推杯換盞,共商國事,離席時已是夜深。
他有特權出皇宮,北宮的宮殿仍是為他保留。
月清輝,滿徑幽香,皇城秀麗。
眼前的一切,安和的不真實。
似乎周的腥氣,仍未散進一般。
陳棠步態微微飄忽,但神志是清明。
花朵早已開敗的桃花林中,一位宮打扮的子靜靜攔住了去路。
他定睛一瞧,是溫淑妃旁的綠姚。
“將軍留步,我家娘娘有一要奴婢切要還給您。”
陳棠并不打算接過,繞開繼續前行。
他將自己放在西北關外錘煉,用盡一切殺伐征戰來占據所有的空白。
漸漸的,那人的音容笑貌,已經愈發模糊,只要不去想,便可以再無糾葛。
但為何在看到綠姚的一瞬間,自己卻能一眼就認出是邊的人。
綠姚追不舍,“娘娘說,這本就是將軍之,歸原主。”
陳棠終于停下腳步,綠姚趁機將盒子往手臂間一放,不給他反悔的機會,提了步子便跑回園子里,立在花叢中,“這件,本是將軍出征前娘娘就教奴婢給您,是奴婢耽誤了時機,才等到現在。”
夜風冷寂,陳棠握著一方不大的匣子,很快就走回了北宮寢殿。
沐浴更,合依臥于榻上。
習慣了邊塞飛沙走石的風聲鶴唳,驟然溫香暖帳,風花寂靜,卻是難以眠。
輾轉反側間,他信步行至窗邊,一低頭,便看見了綠姚送來的盒子。
幾番思量之下,終于下定決心打開來。
只有一盒子米分碎的玉塊,整齊地擺放在里面。
拿起來細看,上面竟有粘合的痕跡。
但陳棠的手,仍是停頓在半空中。
這是他從前親手送給溫淑妃的玉簪,在獵苑迷的夜中,被摔碎的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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