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元年七月十五,中元節。
道門有三大節日。正月十五上元節,天生日;七月十五中元節,地生日;十月十五下元節,水生日。
去年的七月十五,正值玉虛鬥劍,短短一年的時間,已經是換了人間。
按照清微宗祖祖輩輩的規矩,中元節是敬天拜醮的日子,堂主、島主以上都要齋戒沐浴,然後前往方丈島,在宗主的帶領下,向上天拜表。
只是當時戰事正酣,秦襄正在全力攻打蘆州,李玄都又與秦清忙於改制新政,未能返回清微宗,於是就由張海石代他向上天拜表。
待到蘆州戰事告一段落,已經是七月底八月初。
李玄都這才暫且得了幾分清閒。
關於天心學宮的事,他不打算親自出手,而是調集了包括張鸞山、巫咸、陳眠、納蘭絮、部分齊王門客在的近二十位天人境大宗師,進秦襄大軍之中,只待大戰一起,便要讓還要負隅頑抗的儒門之人徹底敗亡。如此多的天人境大宗師,不乏巫咸這等人,就算遇到長生之人,也半分不怕,更何況是些許殘兵敗將。
說到齊王門客,幾人的歸宿也不盡相同,徐七既不願意出仕,也不願意進道門,仍舊留在了劍秀山,做一個守山人,此生便要終老於此。李玄都尊重他的決定,並不打算將劍秀山也劃道門的產業之中,只是作爲自己的一私宅。
徐九願意進道門,可這一輩子做慣了各種私之事,不願做明面上的真人,李玄都便也沒有強求,繼續讓徐九跟隨自己邊,不做真人,做一個高功法師。
只是道門中人也沒誰敢小覷徐九,自古以來,位卑而權重之人比比皆是,尤其是首領之側的親信心腹,可不能只看職大小。再有就是,真人與真人也不相同,比如張海石,被李玄都排在三十六位真人之首,谷玉笙、樓心卿等人便不能與之相比。
至於徐大、徐三、徐十三等人,則願意進大玄朝廷,秦清樂見其,如今新朝初立,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於是任命徐大爲齊州提督軍務總兵,是爲一州之最高武,下轄數個總兵,只直隸總督節制。
按照秦清的設想,裁撤西京的陪都地位後,天下一十九州,共設十九位提督軍務總兵,十九位巡,九位總督,再加上三位水師提督總兵,總共五十人,這五十人便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徐大、李如是、胡良、李太一都在其中。
徐三則是迴歸了自己的老本行,又去了欽天監。欽天監設監正一人,監副一人。主簿一人,掌管文書之事。五正五人,春、夏、秋、冬、中各一人,掌推曆法,定四時。五靈臺郎四人,觀測天象變化。五保章正一人,記錄天象變化。還有五監侯、五司歷、五司晨等輔,負責定時、換時、報更等等。
當初龍老人在欽天監的職是五司晨,徐三在欽天監的職是五司歷,兩人還算是品級相當的同僚,只是職責略有不同。如今徐三重回欽天監,自然是出任監正一職,而且被秦清加封傅,從一品。
徐十三出任欽天監的監副,做徐三的副手,被秦清加封太子太傅,正二品。
秦清將兩人安排在欽天監,自然是大有深意,他打算讓欽天監培養一批擅長尋龍氣的高手,行走天下,專事負責有關三大龍脈之事。
八月初十,李玄都離開玉盈觀,返回齊州北海府的李家祖宅暫住幾日,他打算過完八月十五之後再返回清微宗。也就在此時,齊王門客中的最後一人,徐五終於結束了耗時數年的遠航,從安西大秦國回到了中原,他在齊州登陸,通過齊王門客之間特有的方式與徐大取得聯繫之後,在徐大的引領下,來到李家大宅拜見新主人。
李玄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最爲神的齊王門客。
徐三、徐七皆是矮小老人的模樣,只是一個像老秀才,一個像老農。徐大、徐九則都是中年人的模樣,同樣是一文一武。徐十三乾脆是年人的模樣。徐五與幾人都不相同,他看上去三十多歲,與魏臻相差不大,不過其真實年齡應該是魏臻的一倍以上,臉上頗多風霜之,又讓他看上去老幾分。
他已經從徐大那裡知道了老主人飛昇新主人接掌劍秀山的事,見到李玄都後,如實說道:“我這次出海,專門爲老主人覓得幾件禮,既然老主人已經不在人間,自要拜呈新主人。”
李玄都倒是有些好奇,徐五從極西之地的安西大秦國帶回了什麼。
徐五首先從須彌寶中取出一卷軸,示意徐大抓住卷軸的一端,他則抓住另外一端,在李玄都面前緩緩展開。
整幅畫卷長約六尺,李玄都凝神去,不由吃了一驚,竟是一副海圖。其中陸地島嶼,洋流走向,盡都標得十分詳盡,許多地方都是李玄都聞所未聞之地,清微宗中雖然也藏有許多海圖,但大多隻是侷限於幾條固定航線,航線之外的世界,便不清楚了,沒想到徐五竟是繪出了一張如此詳盡的海圖。
徐五恭敬說道:“徐五奉老主人之命,遠遊航海,所見風地理,悉數繪於圖畫之上,還請主人鑑納。”
李玄都忍不住掌道:“好,好,好,僅憑這張海圖,你便是有大功勞於社稷之人。”
說罷,李玄都又凝神細觀,自語道:“這是鱗州……這是婆娑州,沒想到北海的另一側竟然還有羅剎國,羅剎國又與金帳、西域接壤,只是茫茫雪原,非是常人能夠過……過了這十萬裡的雪原之後,竟還有如此多的小國,這裡居住的都應該是目人……”
一時間,饒是李玄都已經躋長生境,也生出莫大慨,中原十九州加上金帳、西域,大則大矣,可與整個天下相比,還是小了幾分。
接著徐五又取出了第二件禮,是一個長條木盒,雙手奉上。
李玄都接過木盒,打開一看,只見其中放著一把極爲的火銃。
然後就聽徐五說道:“安西大秦國已然名存實亡,極西之地的諸多小國爭鬥不休,月月征戰,年年征戰,甚至有幾十年、上百年者,故而火更新迭代極快,倒是遠勝我中原了。此火銃是一把後裝式小型燧發機單發線膛長銃,增加了火帽,不怕下雨,程、確度較之膛火銃都有增進。”
李玄都凝視片刻,輕聲道:“此對於上三境的高手沒什麼用,可沙場廝殺,卻有大用。很好,很好。”
徐五惋惜道:“其實安西的火炮也是極好,可惜太過笨重,不好攜帶。”
李玄都道:“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中,宗中倒是研製出一種線膛火炮,不知與安西火炮相比,孰優孰劣?”
徐五聞聽此言,不由眼神一亮,說道:“這倒是我不知道的,要看過之後才能知曉。”
還有幾件禮,卻是徐五進獻給兩位夫人和小姐的,盡是些寶石、香水、料、鏡子、飾,李玄都沒什麼興趣,也無意奪人所好。冷夫人和上莞的兩份好說,近在眼前,直接派人送去就是,羅夫人卻是遠在金帳,不過最近正好有一隊使者奉秦清之命要前往金帳洽談通貢互市的有關事宜,李玄都便派人將羅夫人的那份給使者,讓他們帶給羅夫人。
說完禮之後就,李玄都問起了徐五在安西多年的見聞所。
徐五道:“若說見聞所,便是安西之國無論大小,都極爲重視海貿之事,仗劍行商,平時爲商,往來各地,可船堅炮利,稍有機會便化強盜,殺人劫貨。此蠻夷之輩,不僅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其朝廷府甚至親自參與此事,每每必大肆宣揚,洋洋得意,民衆也竭誠支持。”
“大約在前魏孝宗年間,一位安西海客在海的盡頭發現了一塊陸地,縱是《山海經》,都不曾提及。那些安西人仗著火犀利,擊敗了此地的土著,又發現此地多有金銀,便奴役土著採掘金銀,再以船舶滿載而歸,當地土著備苦楚,死傷無數,幾個安西國家卻靠著這些不義之財富甲一方,雄及一時。”
“前魏初年的時候,朝廷一年的稅收不過幾百萬兩銀子,到了如今,卻是一年幾千萬兩白銀,便是因爲這些安西國的白銀大量流中原的緣故。”
李玄都忍不住嘆息道:“竟有如此之事,難怪地師要親自前往極西之地。”
徐五聽到“地師”二字,心中一,不由問道:“敢問主人,老主人飛昇之後,地師之位……”
不等李玄都開口,徐大已經說道:“主人整合道門,擊敗儒門,如今已經是天下公認的道門大掌教,只等祭告天地。如論就,還在老天師、大劍仙、老主人等人之上。至於地師之位,則是由上小姐繼承了。”
徐五面驚異之,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玄都順勢問道:“你帶回這兩樣東西,是有大功勞的,不知你日後如何打算?是進道門?還是出仕爲?”
徐五先是一怔,然後沉許久,緩緩說道:“我們本是齊王的門客,當初也算是半個朝廷之人,我們追隨老主人,也曾想過建功立業……”
李玄都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八月十五中秋節過後,徐五作別李玄都,前往帝京,面見帝后二人。
秦清、白繡裳與徐五深談多時,最終決定任命其爲南海水師提督總兵,兼任江南市舶司提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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