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被臣賊子下毒了！”

三清殿裡，曹泰尖細的聲音傳來，氣籲籲迫不及待。

正無助地跪在神像前的金盞聽罷，立刻吃驚地從團上站了起來，轉過頭看著曹泰，臉上的氣憤和著急替出現，讓臉頰剎那變紅。

“我過去瞧瞧。”金盞立刻離開三清殿。

及至萬歲殿，一眾醫被帶到皇後金盞麵前，他們還在爭論不休。

陸嵐和幾個醫以脈象為憑據，否定郭紹是中毒癥狀。但醫署令咬定道：“你們隻是見識不多罷了。那是一種慢慢見效的罕見毒藥，老夫早年時見過一次中毒之人，脈象和中毒跡象與而今家之表現無異！據說那種罕見之毒來自塞外。”

立刻有老醫附議，以不屑的口氣道：“陸娘子有神醫之譽，於醫頗有修為，但畢竟太年輕哩，走的路、過的橋又有幾多……”

金盞此時心非常複雜，腦子裡糟糟一片，長長地呼吸一口氣，冷冷道：“曹泰，立刻封住萬歲殿，派人看出這裡的每一個人！”

曹泰忙抱拳道：“謹遵懿旨。”

眾醫聽到這裡，議論聲稍停，紛紛側目。

金盞又問醫署令：“可有解藥？”

老頭皺眉道：“老臣自認遊曆頗多，見多識廣，但平生隻見過一次，不知如何解毒……據說此毒來自古墓，無無味，常人並不知曉，日積月累方會發作。”

金盞問：“你曾見過的中毒之人，後來如何？”

老頭低頭無奈道：“回大皇後，那事查出乃投毒兇案之時，被害者已毒五臟，死了。”

金盞聽罷眉頭鎖，說道：“你們必須想辦法給家解毒！”

“喏……”眾人陸續低聲迴應。

金盞隨即起離開大殿，帶著一行隨從快步走到偏殿。見一群宦宮已經被驅趕到這裡聚作一團，見到皇後進來，有的跪拜，有的屈膝見禮，“拜見娘娘。”

金盞一言不發，走到宮頭領李尚宮麵前，站了一會兒。李尚宮半蹲著，低著頭看著地板，漸漸抖起來，片刻後上一，“撲通”伏倒在地：“奴婢失職，罪該萬死！”

偏殿中變得雀無聲，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低著頭，生怕被人注意到。金盞從每個人麵前緩緩走過，明亮的目十分仔細地打量著他們。

冇一會兒楊士良和京娘，二人抱拳拜見。

金盞這才轉看了他們一眼，當場對人們一句話也冇說便離開了此地。來到郭紹的寢宮探視，隨後楊士良京娘等人也跟了進來。

金盞坐在郭紹的床邊，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奉本宮懿旨，不避皇妃、宦、，皆可搜查審問，查出來，是誰在害家！”

“是！”

楊士良低聲道：“奴婢有一事……”

金盞回過頭冷冷看著他，“說。”

楊士良沉片刻，躬道：“不久前李賢妃（李月姬）在宮門見過一些西北來的黨項人，奴婢派人暗中聽了，那幾個黨項人想讓李賢妃在家麵前說好話……這事奴婢稟報過家，因黨項人冇說彆的事，咱們都冇太注意。奴婢現在想起來，似乎有點蹊蹺。”

曹泰立刻瞪眼道：“醫不是說毒來自塞外？！這宮裡能接近家的人，除了李賢妃，還有誰是塞外之人？”

楊士良點頭道：“因此奴婢覺得蹊蹺。而且家攻滅平夏，乃其父李彝殷之仇人；最近大許兵馬再次攻打黨項部落……李賢妃是否對家懷恨在心，誰又能知？”

金盞急道：“立刻派人去李賢妃宮裡查個究竟，儘快查出真相，問解毒之法先救家！”

看著這萬歲殿高大的屋頂，彷彿頭上的一層霾，人不過氣來。當即又對曹泰說道：“你去準備一番，將家換個地方，我與二妹、近侍服侍，不得再讓外人靠近。”

……

皇帝可能不是重病、而是中毒的訊息，暫時還冇傳到宣佑門之外的外廷；不過因為此事早已驚醫署，滿朝文武都知道皇帝臥床不起、不省人事了。

文武大臣、各衙吏依舊上值，朝廷各機構表麵上還似乎保持著運轉，但是人們早就毫無心思辦公了。在這風雲盪之際，誰還有心思去理會政務？

奏章在金祥殿和政事堂大量堆積，或無人理會、或理緩慢。連宰相們每日到政事堂也是走走過場，主要是為了探聽一下皇帝的病。

大夥兒見麵打躬作揖，裝作鎮定有禮，但誰也不知道對方肚子裡究竟在考慮什麼，如何打算眼前的勢。

“咚……”忽然一聲鐘聲傳來。宰相範質發覺坐在對麵的王溥渾都是一。

範質見狀，抬頭看著王溥，意味深長地說道：“聽，也敲鼓了，隻是酉時的鐘聲。”

王溥撥出一口氣，臉有點尷尬道：“下值的時辰了。”

二人站了起來，一本正經地麵對麵作揖道，“範相公告辭。”“王相公告辭。”

範質如同平常上下值，乘馬車回家。剛到家裡，立刻有個穿布袍頭戴襆頭的文人急匆匆地見他，範質遂引其，徑直至宅室。

文士上前沉聲道：“剛纔在馬行街旁的義井巷口，護國公羅延環與閣輔政左攸見麵了。”

“哦？”範質微微有點驚訝。

文士小聲耳語道：“如今朝廷盪，李耘帶大軍在外，事將會如何尚不明朗……如果李耘有什麼事，羅延環肯定不了乾係，這倆人乃患難之，一個鼻孔出氣誰不知道……”

他頓了頓又道，“可羅延環去找左攸，又是為何？”

範質不聲道：“當年郭紹也在微末之時，羅延環是左攸舉薦給他的。要說左攸對羅延環有知遇之恩，也說得過去。”

“原來還有這等往事。”文士恍然道，他又皺眉沉道，“可……左攸是郭紹之心腹，與之誼，肯定比與羅延環深。”

範質冷笑道：“若郭紹仍在，不僅左攸，羅延環和李耘不也是他的人？”

文士一語頓塞。

倆人對坐一會兒，範質便起挪開一副書架，牆上掛著一塊白布。他起白布，見暗牆裡竟然供著一塊牌位，上書：大周睿武孝文皇帝之位。

範質點了三炷香，與文士一起跪在靈位前，叩拜數次。

範質跪在那裡，神時而悲、時而憤慨，良久不語。

一幕幕往事又湧上他的心頭，大雪紛飛之中，躲避在破廟中的範質，被大周太祖郭威找到，郭威下自己的鬥篷，親手給他披上……深夜的燭火下，先帝（柴榮）與自己對燭夜談，推心置腹……

“士為知己者死……”範質聲音悲切又屈辱，“老夫當年就該死的。”

文士神肅然，慎重地勸道：“範公若輕命，亦於事無補。”

範質痛苦地說道：“先帝托孤老臣，老臣眼睜睜看著強人欺淩孤兒寡母謀朝篡位，竟投國賊，他日九泉之下，如何麵對太祖、先帝？”

文士又勸道：“公居許朝為，非圖榮華富貴，隻是等待時機，太祖先帝若泉下有知，亦察公之忠心。彼時國賊外勾結，手握重兵，後排除異己，外大權皆握其黨羽之手；若輕舉妄，不過枉送命，何益之有？若大周忠臣都這樣無益送命，被剷除殆儘，複國更無指矣……”

範質被勸，卻忽然更加怒，咬牙道：“國賊不僅篡位，竟娶先帝孀，此等辱，簡直喪心病狂！天怒人怨！”

他抬頭著那副牌位，正道：“臣在先帝麵前發誓，絕非忘恩負義，為茍且生！茍全命實乃權宜之計，以待時機。當此之時，吾等以命相報的時候到了！”

二人再次虔誠地磕頭叩拜，然後站了起來。

文士道：“此時縱是盪，可咱們實力太弱，前路亦頗為堪憂……”

範質歎了一聲，咬牙道：“此時縱是刀山火海、萬丈地獄，吾等也要縱蹈之。隻因這樣的盪機會，恐怕再也等不來了！“

文士正拜道：“範公所言極是。”

範質來回踱了幾步：“那邊起兵之事，準備得如何了？”

文士道：“一切照舊，暫時還冇收到訊息，應無意外。”

範質點點頭，看著文士道：“老夫有一事相求。”

文士吃驚道：“範公何出此言？有事吩咐便是。”

範質看了他一眼，沉道：“咱們勢單力薄無異以卵擊石，還得拉攏一些舊臣……要過太祖、先帝恩惠，還得有真正的實權。”

文士想了一會兒，小聲問道：“王樸？”

範質盯著文士的眼睛，微微點頭。

文士頓時臉大變：“王樸早就被‘國賊’收買拉攏，真正改換門麵了。”

範質沉聲道：“老夫當然知道，但隻要等國賊一死，王樸與郭紹的誼也便不再了……此人出寒微，先帝待之不薄。樞院兵權極大，便是冒死，咱們也要嘗試爭取王樸！”

文士皺眉頭：“王樸是隻老狐貍，讓他選擇咱們的唯一辦法，便是讓他相信咱們勝算最大！”

範質搖頭道：“此言差矣。真正的老狐貍並非選擇勝算最大的一邊。”

文士抱拳道：“請範公教誨，那是……”

範質冷笑道：“最好的做法，是多方經營，各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