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簇擁著的郭紹站在一座山頂上著氣，腦門上浸滿了汗珠。料峭春寒的風拂過山頂，此時卻他覺得非常愜意。

側後方，能看見山穀中大隊的人馬正緩緩向東行進，那是楊彪的左翼第二軍團步兵。車馬走山穀，兩麵起伏的山上還有步兵縱隊在跋涉。

此時兩翼的第二軍團、第三軍團都在向中央靠攏。平夏軍從無定堡出發後，大致方向是沿著無定河北進。不過郭紹針對地形視線不開闊的特彆，為了增加橫向預警範圍，預防被伏擊，行軍以三路並行展開。而此時，三軍停止前進後，又重新聚集到一起。

北邊山坡上，一行幾個人正牽著馬往這邊爬上來。那是史彥超等人。

郭紹便站在山坡上一麵歇氣，一麵等史彥超。

大夥兒都氣籲籲的樣子。郭紹卻笑道：“鍛鍊子骨，朕最喜的方式就是爬山。運不劇烈，可以慢慢來，但是很費力。”

瘦弱的王樸都快累趴下了，隨口附和道：“著實費力，這山也太大了。”

談笑之間，史彥超終於爬上了山頭，抱拳聲氣地說道：“稟陛下，末將奉旨撤回了前鋒人馬！”

史彥超幾乎不違抗軍令，但他高興不高興全都寫在臉上，一點也不掩飾，哪怕在皇帝皇帝。郭紹看了他一眼，顯然史彥超此時不太高興。

郭紹不聲道：“本來是兩廂願的事，史將軍何必想弄剃頭的擔子一頭熱？”

史彥超道：“請陛下點撥迷津。”

郭紹道：“如今這況，李彝殷聚集了太多人馬耗不起，我部找李彝殷決戰，他何嘗不想？這等事，對方若無意，那便是苦苦追尋也尋不著；李彝殷若有意，咱們就不用那麼急迫，他自己會來。

我們做出有點不願的樣子，謹慎地想後撤，李彝殷就會更加認定決戰對他有利，反而急著要送上門！”

王樸聽罷笑道：“陛下察人心矣。”

郭紹道：“人之常罷了。”他沉片刻又道，“但我們不能太不配合，若是急著撤回了無定堡。李彝殷就會猶豫，而且極可能不願意攻堡壘，徒增變數。所以朕此時的靜‘拒還迎’。”

眾人聽罷臉都憋紅了，一些人忍不住笑出聲了，但郭紹卻很嚴肅的樣子。

郭紹不覺得自己神機妙算，而是很簡單的邏輯推論罷了。形勢明白地擺在麵前，雙方能選擇的路並不多。

站在黨項契丹人的立場上，按照他們以前對中原軍的瞭解，戰力很強，不過與遼軍兵差距不大。在這樣的判斷下，四五萬兵和三萬衛軍防守工事，聯軍（黨項契丹）攻城的勝算極低；但野戰就有優勢。

所以郭紹的判斷是：給聯軍野外決戰的機會，他們會非常願意配合；而讓他們攻城，他們就很難上鉤。

正如一句話：一場覺得冇有勝算的戰役，最明智的選擇是不打。

若想讓彆人打這場戰役，要麼對方毫冇有選擇，要麼就要給彆人希！

這時王樸讚道：“陛下廟算，如此一來，王師不僅能如願以償與黨項契丹聯軍決戰，還能主選擇戰場。”

“正是如此。”郭紹道。他看了一眼史彥超，見史彥超已經不吭聲了，但神之間有敬畏之，顯然還是很佩服皇帝……人們難免有不擅長的東西，便總會佩服那些擅長這方麵的人。

王樸埋頭看腳下所在的山，試探地問道：“陛下會選何為戰場？”

郭紹站在這高已經觀察很久了。

一個前營軍府的員一副言又止的樣子，郭紹隨口道，“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在此山中？”

那員忙道：“妙極！”

不料郭紹卻搖搖頭，遙指道：“朕來選，便選東邊那片山坡。”

眾人立刻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時間雀無聲，正琢磨著那地方有什麼好。隻見那是一大片山坡，但坡度非常平緩，在這山裡，那地方都不山，算是比較平坦的地方了。

郭紹當即解釋道：“若以常理戰陣來看，占據腳下這座高山更有利，敵兵仰攻坡度大。但對火炮來說就不太妙了……”

他用摺疊在手的馬鞭在空中劃了一個拋線，“炮彈是這麼飛的，火炮可以負仰角，但角度無法太大。這座山坡度太陡、山太小，炮彈會直接打下山，飛下去，幾乎是垂直砸在地麵上。咱們的銅炮，靠的是小角度彈跳，垂直角度太大，一砸一個坑能有什麼作用？”

郭紹沉道，“所以坡要長，陡不陡倒在其次。另外，坡緩才讓對手更有信心進攻，而無需咱們先攻。”

反正皇帝是最高統帥，他說選緩坡，便選緩坡。三軍當即對那片區域部署各營營地。

郭紹又下令史彥超前鋒，廣散斥候察探周圍況、監視聯軍向。

……

沿無定河南邊三十裡，正是曹彬部近三萬衛軍的所在，即平夏軍第四軍團。

他們留下了三千多人在無定堡防，與數萬民夫繼續修築堡壘。因為無定堡設計需要駐紮七八萬大軍的營房和倉庫，所以占地依舊不小；城防工事滿員防就需要兩千多人，人馬不敢留得太。

曹彬部原在距離中軍二十裡地外行軍，得到軍令後，後退了十裡做出姿態，然後停了下來找高設營駐防。

第三天，中軍快馬傳來訊息，敵軍馬隊人數不詳、但超過一萬騎，已從東部山區向後軍靠近。

曹彬立刻下令戒備！

部將問：“曹公，是否下令備戰？”

曹彬卻淡然道：“不急。這敵騎不會隨便進攻咱們。”

部將疑道：“那他們前來……”

曹彬道：“訊息是說超過一萬，冇說超過三萬或五萬，那便不是來強攻我部。他們的目的，是想等咱們去增援中軍時再尋找戰機……你們都懂，步軍行軍為陣時，才最好破陣。”

諸將拜服。曹彬又下令斥候著方向過去打探清楚。

……衛軍諸營冇有佈陣備戰，繼續就地佈設工事。

俞良也在帶著手下三十幾個兄弟在挖。他是有苦說不出，大老遠走路到了無定堡，修築堡壘，在冰天雪地裡乾了一個多月苦力，然後繼續在山裡日跋涉走路，繼續乾活！

他的手已經開裂了，握著?頭用一次力就疼一次。雖然帶著麻布手套，但擋不住石灰水醃開裂……在無定堡修堡時，石灰水讓他不了。

夯土的材料是石灰水、黏土、泥土混合，並冇有什麼傳說中的糯米，中原冇那麼多糧食。石灰一見水，很長時間都發熱冒泡，加上混合土堆放在燒著炕的室，倒不會在運上去之前凍……隻是人就不太吃得消了。

俞良乾了那麼多苦力，腦子渾渾噩噩的。當年在家讀書，十指不沾春水，何曾乾過這麼多苦力？這是何苦來哉？

這時腦海中又彷彿聽到了一個聲音：趙虎是英雄。

俞良一開始不斷找徐二孃，著實是有點聽從了紅鶯的建議，考慮徐二孃是醫陸嵐親近的人，那陸嵐可是個貴人！但後來發現徐二孃很特彆……說不上來，反正和紅鶯完全不是一路人。

徐二孃幾乎不識字，但顯然不笨，似乎也覺出了俞良與來往，不僅因為激嶺南時的照顧……俞良出征前見，向表明瞭心跡；徐二孃拒絕了，不過也提到：有機會時，會向陸娘子說起他。

俞良被拒絕，又聽到了那個意思，當時覺很辱，心裡有氣。“難道我就是那樣忘恩負義，專門想依靠人之輩？！”

不過出征兩個月來，俞良倒漸漸不氣了。尋思回憶，覺得徐二孃就是好心，並無辱之意……若存心辱，又為何還要幫他？

俞良一麵回憶著東京的紅，一麵埋頭在這山裡刨土。

趙虎算是什麼英雄？他一個小卒，戰陣輸贏與他有多大關係？何況趙虎那次還冇贏，反被契丹人乾|死了！

俞良緒複雜，咬牙忍著手上裂口的疼痛，猛地又揮了一下?頭，從軍這一年多，忍耐力倒是越來越好。

就在這時，一員武將的吆喝聲驚了迷糊的俞良一下。俞良抬頭看時，見那廝騎在馬上，趾高氣揚的欠樣，拿馬鞭指著挖的兄弟們：“誰修得牆誰蹲！看好後麵，也有牆，爾等認為在這裡頂不住、能盯著鉛丸箭雨往回翻過後麵牆，那便儘管跑？”

那武將明顯比俞良這個十將地位高得多，俞良心裡罵了一句你|娘|的比，卻不能吭聲，隻顧埋頭乾活。

不管怎樣，俞良此時甚至很期待來一仗痛快的，在這山裡這麼折騰，早已夠了。世人就是欠，黨項人這麼耗著好過？何不大家擺開了來場痛快的，反正最後總得分個勝負！

兄弟們似乎和他差不多的，有人嚷嚷道：“狗|日|的，早點來，爺爺們等不及了，殺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