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竹音當真做了叛賊?”岑愈難以置信, “戚氏百年守啟東, 這一舉,就是讓戚氏百年威毀于一旦……”
大周姓李, 他們可以為君諫, 為君死, 但他們不可以接納李氏以外的君王。花香漪說天下人不要韓氏小兒是因為韓氏失德,那是托辭, 真正站在朝堂上的臣子都是李氏朝臣。沒有了李氏, 他們就是前朝老。
皇帝不好,可以換, 但他必須姓李, 這是正統。否則海良宜為何以死為諫?薛修卓為何竭力至此?另投他主、擁立離北豈不是更好?數百年所謂的“忠”都在這一個姓氏里, 越出去就是大逆不道的叛賊,還是背離綱常的卑劣之徒。他們奔走疾呼、振臂拼命,要的是李氏大周再度中興,而不是另跪他主。
高仲雄名聲鵲起, 可是闃都讀他的文章, 還在唾罵他這個人。因為他是三姓家奴, 背叛原主就是不忠。臣以忠而立,他連對人主的忠誠都沒有,他算什麼臣子?不過是冠禽罷了!
姚溫玉才名傾天下,為沈澤川謀得的賢能卻多是山野士,從闃都來的寥寥無幾。太學談他,是嘆他明珠暗投, 是罵他背棄先師志。海良宜死諫保正統,他卻追隨了出不正的沈澤川,這是以投賊,他早已被這些大周王朝核心的儒士們所厭棄,不復當年的璞玉清名。
孔湫到此地步,淚流滿面,嘆道:“是我看錯了戚竹音啊!”
“邵碧為何敗的如此輕易?”陳珍兀自跌落在椅中,“他還帶走了春泉營的火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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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川拾階而上,天還沒亮,原駐營地煙霧滾滾,他已經能看清丹城了。
“天已轉寒,”費盛跟在后邊,替沈澤川拿氅,“主子留心著涼。”
泥間凝著薄霜,喬天涯和澹臺虎幾個掛刀越過,隨著府君上去。澹臺虎才拉完肚子,面煞白,給沈澤川跪地行禮,喊了聲“府君”,就自覺愧。
“將計就計用得不錯,”沈澤川側眸,“待二爺回來,要賞。”
澹臺虎鬧了個臉紅,他說:“這……這是府君算無策……我他媽的……沒曾想軍中還有細作。”不是他的功勞,他也不要,指著邊上的余小再,繼續說,“都是猶敬機敏!”
“那倒不如謝謝丁桃,”余小再打趣道,“你臨頭那一趴,可是他替你打的彎。”
依照平時,喬天涯必定會出言調侃,可他今日神郁郁,立在側旁并不言語。
“府君是如何猜到軍中有細作的?”澹臺虎詢問道。
“不是你告訴我的嗎?”沈澤川反問道,他今日心頗佳,“你聽聞王憲到了端州,就往端州去,若不是有人教唆,換作以前,你哪有這份膽量?”
澹臺虎最敬佩蕭馳野,也最怕蕭馳野,他雖然又犟又倔,可他是打心眼里服二爺。倘若沒有人在他耳邊吹風,單憑他直來直去的格,也想不到王憲會告狀。
“就是不知道這細作,”余小再說,“究竟是闃都的細作,還是邊沙的細作。”
費盛說:“原先是不確定,可他昨夜弄這一手,分明是闃都的細作。”
“不是,”喬天涯突然說,“藏在軍中的細作絕非闃都派來的。”眾人回首看喬天涯,喬天涯道,“如果是闃都派來的,都軍不會毫不知……邵伯也不知。府君,此事蹊蹺。二爺正在近阿木爾,阿木爾倘若安排蝎子在這里,必定不會下鬧肚子的藥,該下致死的毒藥,這樣守備軍不敵都軍。茨州有了危險,二爺才會收兵回援,阿木爾的危機方能解除。”
蕭馳野已經到了漠三川,靠回部游說三部,結以互市之盟,準備共擊阿木爾。阿木爾的先鋒胡和魯、大將哈森皆已陣亡,他此刻就是困,想解圍,殺掉敦州守備軍最方便。
澹臺虎沒心機,隨口說:“那還能是誰?總不能是咱們中博自己人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余小再心里百轉千回,沒敢接話。要說中博無派系,那不可能。最早沈澤川在茨州,周桂手底下的幕僚就為此有過沖突。到如今,任職中博要務的員無非兩種,一是中博本地的,這些人是沈澤川提拔;二是大周舊臣,這些人是投奔沈澤川來的。他們雖然跟六州平起平坐,但大伙兒私不同,追隨府君的目的不同,中間有界線。
余小再師從岑愈,岑愈還是閣重臣,他到中博來勸和,最終沒走,這是私心想追隨府君。沈澤川厚待他,給了他巡察重任,他行走六州督查政務,難免要與人,然而這還沒有到相互軋斗的地步,因為他不主理一州政務,手里沒兵,又直屬沈澤川,沈澤川隨時都能罷掉他。真正打破平衡的是王憲,王憲一個貶謫出都的罪,卻能直接管轄六州經濟要務——他在茶州,可是把羅牧克得死死的。
沈澤川問澹臺虎:“總說細作,人抓到了嗎?”
“昨夜兵荒馬的,”澹臺虎回頭看遠的隊伍,“這會兒還沒有清點完……府君,這次繳獲的火銃都是壞的。”
沈澤川才得知此事,眉間微皺,反問道:“壞的?”
喬天涯側到沈澤川前,低聲提醒:“樊州翼王的那批火銃,總共一百三十五只。”
大周八大營里只有春泉營配備火銃,當初蕭馳野想要,都得借著跟李建恒的關系,才能拿到手里把玩。它兵部限制,就連工部都沒有它的圖紙,所以流出很難,沈澤川在錦衛里也沒能搞到。銅火銃數量稀,除去在軍備庫里壞掉的,一共也不到兩百只。
沈澤川沉聲說:“你查過了編號?”
喬天涯頷首,道:“邵伯帶來的一百五十只火銃,跟霍凌云上的火銃是同號。”
難怪是壞的,真正的火銃早就流到了沈澤川手中。
沈澤川微怔,他反應極快,說:“兵部收藏火銃圖紙,還有春泉營軍備庫的鑰匙,若是陳珍換掉的,他就不會再給邵碧,邵碧也出不了兵。”他看向喬天涯,眨眼間想到了許多,“邵碧知道這批火銃被換掉了,他執意出兵,前來送死,是因為——”
時機!
沈澤川想要兵闃都,得有個時機。
“太傅要我于錦衛等待府君,”喬天涯眼眸漆黑,“在給府君的賣契里,既沒有寫姓氏,也沒有寫籍貫。”
齊惠連只寫了“松月”二字。
“那除我以外,”喬天涯定定地說,“是不是還有個‘風泉’。”
雨滴“啪嗒”地掉在了沈澤川的眉眼間,勁風頓時掃而來,營地的煙霧被絞滅了。暴雨在頃刻間如注,費盛抖開氅替沈澤川擋雨。
“若是有一日,你我喪于中途,今日這個安排,便是他的保命殺招。”
齊惠連抱坐在檐下,看暴雨淋漓,放下空了的酒葫蘆,對邊渾然不覺的紀綱咧一笑。
“你送他仰山雪,我送他弒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