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川單獨走下階，到水缸旁邊洗臉。他撐著單臂，看著自己的右手。他把手浸泡在清水里，帕子上的污頓時開。

阿野的帕子臟了。

沈澤川解開帕子，雙指被勒得發腫。他轉坐下來，擰干藍帕子，把帕子晾在膝頭，仰起頭，目定格在上邊。

風吹拂著旁邊的樹，落下了一地的葉。

沈澤川靠著水缸，睡著了。

* * *

哈森用手舀起河水，他把臉埋在其中，朝著東方，做出告別。他腳邊的人頭連綴，彎刀被鮮染紅，新裁的皮出雙腕，袖袋里藏著朵兒蘭給他的赤緹花。

年邁的智者掬起河水，澆在哈森的頭頂，說：“天神庇佑悍蛇部的雄鷹。”

哈森抬起漉漉的臉，他著智者，問：“我會贏嗎？”

智者俯著哈森的額頭，渾濁的眼睛里承載著河流，他似乎比茶石河更加年長，其智慧絕非音能夠比擬。他跪下來，捧著哈森的臉頰，緩慢地說：“你已經站在了我們不曾到過的地方。”

“還有匹狼守在前方，”哈森說，“我殺了他的父親。”

“狼王咬死了你的兄弟姐妹，”智者垂老的面容猶如大漠里荒蕪的沙丘，“赤緹天神給予的慈悲伴隨著痛苦，他奪走了草場和藍天，我們早已不死不休。”

哈森下淌著水珠，他靜了片刻，沉聲說：“我會贏的。”

* * *

沈澤川被砲轟聲驚醒，他睜眼的那一刻覺得渾發涼，在凌的腳步聲里，他迅速纏回帕子，站了起來。

“點火！”

周圍的火把霎時間亮起，沈澤川踩著階上了城墻。

“還有騎兵在渡河，”費盛眺著遠方，“他們正在聚集向端州。”

沈澤川喝掉喬天涯遞來的姜湯，說：“哈森來了。”

“騎兵分翼了，”費盛背后冒出冷汗，“不好，他們要三面沖鋒了！”

騎兵好似只正在打開雙翼的鷹，中鋒凝聚，其數量遠超白晝，兩翼持火繞行的騎兵飛快奔走。

“通知南北門，”沈澤川砸掉碗，提高聲音，“嚴防死守！”

他話音還沒有落定，跟前的墻垛就“砰”地塌掉了一半。墻頭的錦騎和守備軍全部跑起來，弓箭手架著破爛的墻垛，拉開弓。

哈森的中鋒沒有像兩翼一樣起來，他把所有的投石機和單梢炮都用了起來，重石傾瀉在端州城墻，砸得墻塊飛濺，弓箭手本拉不穩弓。

哈森側旁的騎兵豎起旗幟，后邊的騎兵放棄筒形鼓，架著號角猛然吹響。兩翼已經到達了南北門，北門的箭放了一批，南門只能憑靠農丟砸。

馬場上的先生們都在小憩，忽然聽到門“哐當”一聲重響。場上的婦孺們頓時驚慌大哭，抱作一團。

“攻城了！”高仲雄抖起來，抱自己的紙筆。

撞車一次沒功，不到片刻，只聽一聲更加重的撞聲，最外層的城門當即破開。邊沙騎兵的呼喝聲通過吊門傳了進來，場上的百姓全慌了，瘋狂向后擁。

墻頭的守備軍跳下來，拔出刀，朝著場上喊：“往巷子里跑！”

他話沒說完，吊門就轟地木屑起，被撞車撞出了。

守備軍抬起只手，在劇烈的息里，汗淚齊流。當吊門下側被撞車直接頂飛的那一刻，他率先跑起來，揮刀沖出去，喊道：“殺敵！”

孔嶺推著四車，先生們跟在百姓后邊，涌向民區。

守備軍扛不住騎兵的沖鋒，那彎刀收割似的帶過守備軍的人頭，馬蹄聲本沒停，直沖向奔跑的人群。

先生們已經奔到了巷子口，里邊堵的全是百姓。一個人要拉幾個孩子，還要背老人，青壯全部頂到了吊門前，這剩下的面對騎兵毫無還手之力。

高仲雄的紙順著胳膊往下掉，他抖也抖，還沒進去，后領就被鉤住了，整個都讓騎兵給拖了過去。他驚恐大，涕泗橫流。

騎兵說著什麼，朝著高仲雄啐了一口。

高仲雄窮途末路，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也朝著騎兵啐了一口，高喊著：“士可殺，不可辱！”

騎兵撲通一聲栽下馬背，孔嶺掄著隨手撿的門閂，催道：“快，神威快跑！”

騎兵捂著后腦勺，爬起，著自己的彎刀。

高仲雄原本倒退了幾步，眼看孔嶺要落在后邊，他想也不想，拽過胳臂下的包袱，里邊還裝著筆硯，對準騎兵的腦袋就一頓砸，把猝不及防地騎兵給砸回了地上。

孔嶺沒丟掉門閂，提著袍子推高仲雄，兩個人接著往巷子跑。高仲雄還轉著腦袋，看著包袱邊哭邊說：“我那、那筆硯貴著呢！”

喬天涯疾馳而過，帶著一縱錦騎迎面撞到騎兵，雙方就這樣黑燈瞎火的殺起來。巷子里的百姓捂著口鼻，只敢嗚咽，不敢號啕。聽那廝殺聲慘烈，不斷地有守備軍跑過去。

姚溫玉轉四車，他在邊沿，卻聽不到喬天涯的任何聲音。

待半個時辰以后，巷口突然亮起火把。

喬天涯抹著淌的下，朝里邊微微抬頭，目掃過姚溫玉，看向孔嶺，說：“勞煩峰先生，帶著大家往府里撤。”

孔嶺連聲應著，這才把手里的門閂扔掉，急匆匆地往前走，招呼著百姓跟上，高仲雄趕忙俯撿自己的紙。

火錯間，喬天涯錯開幾步，近姚溫玉。

姚溫玉說：“府君——”

四車輕磕在墻壁，元琢單手猛地撐住把手，被喬天涯托著臉頰堵在這晦的角落里親吻。這個吻一點都不溫，在淋淋的味道里充斥著驚人的。

喬天涯倏地放開姚溫玉，他給元琢了下沾的下，快步退，上了馬就走，留下姚溫玉震驚地掩住下。

* * *

哈森響了馬鞭，他率領著銳突破濠，帶著泥漿沖向東門，撞車就跟在他的后邊。

澹臺虎揮臂道：“預備。”

墻頭的床子弩“咔噠”地了起來，十幾個守備軍架起長箭。這殺傷力超群的床子弩只能用來對付哈森，但是時機難找，必須先讓哈森退后。

濠的水面震，哈森的馬才落地，迎頭就是一刀。他彎刀急架，穩穩地擋住了，隔著火和灰塵，看見了沈澤川。

兩個人在初次鋒里都沒討到好，在錯開的瞬間就掂量出對方的輕重。

哈森紅發微偏，他轉著彎刀，拿鋒刃對準沈澤川，像是瞄準一般，準確地說：“沈澤川。”

沈澤川輕輕過刀刃，風踏霜仰蹄繞開哈森，他猛地刮掉了哈森隨行騎兵的腦袋。

哈森想起了蕭馳野，蕭馳野把阿赤的腦袋送了回去，這是種辱，就像他帶走蕭方旭的腦袋一樣。

兩方都無路可退，鋼刃數次撞。騎兵推著錦騎后退，錦騎又頑固地頂回去。他們的馬蹄錯在泥濘里，不斷地有人墜下去，變爛泥。

墻頭守備軍把剩余的重石全部推了下來，砸翻的騎兵還有替補，像是永遠都殺不完。

沈澤川跟哈森遇見的對手都不同，他在這樣危急的進攻面前仍然存有理智，他或許沒有哈森強，但他足夠狡猾。哈森的強攻都砸進了水里，那是捉不到的無力，這是最棘手的對手。

哈森反臂收回彎刀，轉出了棱刺。

墻頭的火油飛濺，四下都燒了起來。哈森率先手，他的棱刺堵住了仰山雪斜砍的必經之路，戰馬猛地前突，頂著風踏霜，靠蠻力把沈澤川撞向城門。

突進！

仰山雪險些手，刀柄頂住了沈澤川雙指，硌得手指都要別過去了。然而沈澤川沒知覺，他就這樣生生地別過了刀柄，用剩余三指握刀柄，讓刀背磕在小臂，就像尹昌那招一樣，在擰時用肘部頂著刀鋒割向哈森的嚨。

哈森伏躲閃，棱刺跟著反握，一擊撞在沈澤川口。沈澤川劈手擒住哈森的手腕，但是他力道不夠，在這生死眨眼間，他猛地把哈森的棱刺摁向下，讓哈森的突進只能刺中側腰，避開了自己的要害。

“府君！”澹臺虎在墻頭看著哈森襲擊，魂魄頓散。

哈森刺中沈澤川的腰部，想要回撤，卻發現擒住自己的手指猶如鋼釘。沈澤川眼眸冷，他說道：“推。”

背后看似混的錦騎霎時間重整，跟著沈澤川撤回中鋒，蜂擁向哈森這一隊。

中計了！

哈森拔刺，錦騎的戰馬已經撞了上來，他這支前鋒當即被撞退，后方馬屁都跌進了濠。床子弩已經拉了起來，然而還不夠。

沈澤川厲聲說：“再推！”

濠上的通行板都斷得差不多了，河水迸濺，墻頭的火雨還在下。哈森的沖鋒已經散掉了，他在退后中帶著沈澤川猛力翻下馬背。

沈澤川跌在泥漿里，來不及臉，先是一個翻滾，跟哈森隔出距離。他臟了，看不出哪里在淌，珠都混雜在泥水里，在翻涌的馬蹄聲里被遮蓋掉了。

哈森懂得抓住時機，他在適才的幾次手里已經看破了沈澤川，這個男人力衰竭到本不是他的對手。他狼撲而起，借著飛濺的泥水，立刻就閃到了沈澤川前。

沈澤川掛刀格擋，被哈森重力的撞擊擊退半步。他在哈森尚未站穩前突出一腳，掃翻哈森。哈森單手撐地，立即就翻躍而起，棱刺在指間轉得異常靈巧。沈澤川避閃著，仰山雪跟棱刺“噼啪”地集撞。

澹臺虎急中生智，抬手喝道：“火攻掩護府君！”

墻頭守備軍冒著砲轟拉開弓箭，哈森果然退后些許，待看清墻頭，才知道又中計了，城墻上已經沒有火油了。他還沒收回目，口就陡然一沉，竟然被沈澤川踹向后方。哈森在跌向后方時攥住沈澤川的腳踝，把沈澤川也拖倒在地。

泥漿“嘩啦”地濺，帕子松開了，還有知覺的三指沒能握仰山雪，仰山雪跌到了一旁。沈澤川猛嗆出，想起，卻一下沒起來。

哈森靈敏地而起，看沈澤川要握刀，就拖著沈澤川的腳踝，把人拽向后方。沈澤川在泥漿里抓了個空，他果斷放棄仰山雪，單手摁住腰間傷的地方，靠著腰力翻了起來。

這幾下要命了！

沈澤川著，肘部痛擊向哈森的門面，紀家拳剛力猛挫，打得哈森松開手。但是哈森反應很快，右手的棱刺手，接著就落在了左手，出其不意地向沈澤川的間。

沈澤川單臂擋不住，他雙臂霍然夾住哈森的左手，半微仰，那棱刺就停咫尺。沈澤川齒間溢，他含著那咸腥，扭過哈森的左手，在哈森傾向自己的時候抬膝撞在哈森口。

哈森當即摔地。

沈澤川偏頭啐掉，在哈森抬頭時一拳把哈森腦袋砸歪了。哈森別開臉，空手握住沈澤川的小臂，在沈澤川收力的同時翻別過去，帶著沈澤川全再度摔在泥漿里。

沈澤川右臂錯位，他摔地的時候扯住了哈森的側領口，道：“澹臺虎！”

澹臺虎吼道：“放箭！”

床子弩周圍的火星蹦，在長箭猛然躥出的那一刻，帶起凌厲的強風，接著直沖哈森而去！哈森一把拽起沈澤川，他向后滾，頓時撲進了濠。床子弩的長箭砸進濠，激起浪層。

沈澤川吃了幾口臟水，嗆得頭昏眼花。哈森始終沒松開他，拖著他攀到了濠對面。

“你的頭，”哈森重新拔出腰側的彎刀，“我要送給蕭馳野。”

沈澤川仰著脖頸，在息里吐掉泥沙，笑出聲來。他含眼半斂，顯得格外邪，說：“風來了。”

哈森鉤出彎刀，沈澤川卻當即抬起條，狠力地跺在哈森的前，在踩住哈森的瞬間，用左手夾出側的匕首，絞住哈森的彎刀。

彎刀卡頓，哈森隨即吃力向后。

沈澤川已經落地，他掛著彎刀，在哈森退后的時候照著哈森的面部又是一擊。哈森斜踉蹌，學著沈澤川先前的作，蹲猛地掃。

沈澤川沒倒！

哈森撐地要起來，就在這一刻，空中再次出撕裂般風聲，銳箭伴隨著炸開的悶雷，隨著暴雨釘在哈森旁。

霸王弓淋著雨。

那不是天上的悶雷，而是地面的雷群。重騎踏地轟鳴，沖鋒時連雨水都能撞飛，就像是蠻橫的兇撲出漆黑的夜。浪淘雪襟沖破雨簾，渾是的蕭馳野猶如道烏黑的閃電，從天際殺到戰場。

嚴霜過境。

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