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虔誠地跪在帳, 他的蒼蒼白發垂落在地面, 乞求道:“尊敬的俄蘇和日,有熊部是大漠里最狡猾的熊, 您需要的糧食, 我們胡鹿部愿加倍供應。”
大俄蘇和日阿木爾凝視著手掌里的信, 哈森跟他有幾分相似,但他比哈森更加獷, 也更加強壯。阿木爾放下信, 用戴著扳指的拇指輕輕刮著潦草生長的胡茬,像是能隨時醉倒在道路旁邊的漢子。
“大周有句話, 作量力而行, ”阿木爾聲音低沉, “我謝你的赤忱,但是我的朋友,你的羊群都送到了戰地,再這樣下去, 今年冬日的胡鹿部會死很多人。”
查干跪叩的軀顯得卑微, 他說:“我愿用我所有的牛羊, 換到朵兒蘭的長命百歲。”
阿木爾略微抬起頭,他的扳指沿著結,失笑道:“查干,你聽到了那些風聲。”
“我的兒子殺掉了蘇赫,如果達蘭臺想要以牙還牙,那麼我可以獻出我的頭顱, 胡鹿部愿意為自己的下作付出代價,”查干抬起,黃沙把他蒼老的面容染得黑黃,他說,“但他不能奪走我的兒。”
朵兒蘭是查干唯一的兒,是胡鹿部的明珠。胡鹿部沒有強壯的馬匹,也沒有凌空的雄鷹,但他們有赤緹天神賜予的庇護。胡鹿部生活在大漠深,擁有大漠最沃的綠洲赤緹湖,在傳說里,他們是喝著赤緹天神水長大的孩子。朵兒蘭降生時帶著赤緹湖水般的眼睛,胡鹿部把視為清晨里的珠,是整個大漠最自由的孩兒。
“朵兒蘭嫁給了哈森,就不再是赤緹湖的明珠,而是大漠六部的明珠。”阿木爾扶著把手,站了起來,他寬闊的雙肩擔著斜進來的日,“哈森如果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那他就不配當朵兒蘭的丈夫,也不配得到胡鹿部的追隨。查干,我的好朋友,站起來,握你的彎刀,盯著那小子,他膽敢輕慢你的兒,你就可以殺掉他。”
查干磕頭,他額間刻出的皺紋都抵在了地面上,說:“我追隨著大俄蘇和日,堅信雄鷹哈森不會背叛朵兒蘭,因為他的父親是大漠最驍勇的戰士。”
阿木爾走得慢,他到帳簾邊時,還在輕輕刮著自己的結。他的眼睛著泛黃的天空,余暉漫布,陳舊的扳指滾過結,出那里留的疤痕,這是十幾年前蕭方旭在鴻雁東山脈留給他的印記。
“有熊部被雪關的風遮蔽了雙眼,達蘭臺還沉溺在他們過去的榮,”阿木爾回首,對查干說,“沒有了猛虎蘇赫,有熊部本阻擋不了我的哈森。”
* * *
音收到了哈森的回信,他看得很快,在讀完后喝了碗茶。他盤坐在有熊部的領地前,就在荒野上,膝頭攤著書本,請求達蘭臺再見他一面。
有熊部的戰士沖他揮手,驅趕道:“滾開。”
音用手指在自己的膝前畫了條線,說:“我在青鼠部的領地里,沒有冒犯你們。”
戰士說:“你擋住我們撒尿了。”
“你要在天神的眼前像牲畜般撒尿嗎?”音看書,“只要達蘭臺再見我一次,這片戈壁都能送給你們做糞坑。”
音是“智者”,他帶著書,就是大漠里行走的天神智慧眼,只要他不愿意,任何人都不能在他眼前子撒尿。阿赤和胡和魯都不尊重音,所以他們都死了,這讓音更神。
這是音守在這里的第五日,達蘭臺終于肯再見他一次。
音收拾起書,對達蘭臺說:“尊敬的……”
“離北鐵騎已經到了邊郡,留給哈森的時間不多了,”達蘭臺掉腳上的靴子,赤足踩著黃土,“他殺掉他的妻子了嗎?”
音把哈森的回信套了出來,準備遞過去。達蘭臺抬手制止了,他搖搖頭,說:“我不認得字,你讀吧。”
“雄鷹希我告訴你,”音說,“他——”
音的話講到一半,聽到不遠傳來馬蹄聲。達蘭臺站了起來,他走向前方,還沒有開口,就見匹棗紅的駿馬直沖進來,在有熊部的領地里顛步,最終停到了達蘭臺的前。
“我在赤緹湖畔聽說尊敬的達蘭臺想要我的腦袋,”朵兒蘭拎著的馬鞭,在馬匹躁的顛步里,看著達蘭臺,“你想要拿猛虎蘇赫來脅迫我的丈夫,那就應該先征求我的同意。”
“于是你策馬趕到我的領地,”達蘭臺欣賞著這朵傳聞里的赤緹花,“是決定用自己的腦袋來替你的丈夫謀取這場勝利嗎?”
音倏地站起來,看領地的戰士也站了起來,他趕忙走近,抬臂護著朵兒蘭的馬,對達蘭臺說:“不,這不是雄鷹的意思……”
“我哥哥殺了你的君主,”朵兒蘭抬起手背,拭著臉上的灰塵,連續跑了幾日,“格哈斯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卻不配稱為英雄。你想要替蘇赫報仇,你可以拿走我的腦袋,但這是有熊部跟胡鹿部的恩怨,不是你跟哈森的恩怨,你應該對我說。”
朵兒蘭說著把腰間的匕首扔到了地上。
“我愿意為格哈斯的魯莽向有熊部以死謝罪,達蘭臺是個好漢子,拿起這把匕首殺了我,我們胡鹿部就此還清了這筆債。”
達蘭臺拾起這把小巧的匕首,它致漂亮,鑲嵌著貓眼,就像朵兒蘭一樣,帶著種鋒利卻天真的麗。
“你很有勇氣,格哈斯如果像你一樣有勇氣,有熊部和胡鹿部在多年前就能為兄弟。”
“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你拿著我的腦袋祭奠猛虎,再撿起你的彎刀追隨雄鷹,”朵兒蘭翻下馬,擺搖晃在夜風里,幾步走到達蘭臺前,“有熊部的機會就在此刻。”
達蘭臺攤開手掌,盛著朵兒蘭的匕首,仿佛盛著朵怒放的花。他看向朵兒蘭,奇怪的是,那眼神仿佛在看著自己的兒。夜里的凜風吹有熊部的旗幟,達蘭臺滄桑地說:“傻孩,這筆賬還不完。”
音趁機說:“雄鷹可以向達蘭臺承諾,不論有熊部愿不愿意出兵邊郡,他都愿意歸還有熊部的故土,并且給有熊部自己所有的牛羊,作為替胡鹿部道歉的賠禮。但是如果達蘭臺執意要奪走他的妻子,他就要賭上命,跟有熊部不死不休。”
達蘭臺時刻瞇起的眼睛張開些許,他聽到過類似的話。
海日古坐在帳,就在兩日前,也曾經恭敬地對他說:“中博的府君向達蘭臺出臂膀,我們愿意為有熊部奪回故土,在此以前,端州還肯給有熊部供應足夠的糧食。”
這些人都知道,有熊部想要回到故土,他們更愿意待在老地方,替蘇赫守著雪峰。
達蘭臺握起手掌,仁慈且輕快地說:“有熊部得到了該得到的,愿為你們而戰。”
他給了海日古同樣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