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赤倉皇地逃向原路, 蝎子們在中途放出了自己的獵隼。浪淘雪襟一往無前, 在重甲的鏗鏘聲里起直追。離北鐵騎群逐的馬蹄聲踏得蝎子們心慌意,唯恐腳下的冰層裂, 那聲音就攆在馬屁上!
阿赤咬牙關, 他屈辱地在風中回首, 只能看到那尊重甲。
蕭馳野!
音忽然勒住馬頭,從側面撞到了阿赤, 厲聲說:“撤撤撤!阿赤, 別再看他了!”
暴雪似飛花,天地化為了凈界。邊沙騎兵在風中橫沖直撞, 足足跑了小半個時辰才甩掉離北鐵騎。他們不敢停, 回到原路時, 音突然說:“拔掉路標,不要給蕭馳野留下!”
他們沿著原路埋頭苦沖,按照音的話,沒有給后邊的離北鐵騎留下路標。
“明早你調兵回擊, ”音悶在風領里, 睫被風染白, 幾乎要睜不開了,“蕭馳野失去了方向定然逃不出茶石河。”
阿赤面鐵青,他滿腔怒火燒得心肺難,甚至連照面都沒有打,就被蕭馳野耍得團團轉,這口氣不論如何都咽不下。
“聽著阿赤, ”音追著風馳電掣的阿赤,扯下風領喊道,“別中了他的激將法,你懂嗎?他是故意的。”
“他殺掉了我的雙翼,”阿赤忍無可忍地朝音喊,“這是在向我示威,這只狗崽子!”
三日前阿赤打掉了蕭馳野的左翼部隊,今天蕭馳野就站在那里掉了阿赤的左、右雙翼。雙翼前鋒都是銳,阿赤的心都在滴。他覺得這是蕭馳野給他的警告,那份威脅已經蹬在了他的臉上。
“我要殺了他!”阿赤失控地低吼著,“我一定要殺了——”
音一拳把阿赤砸下馬背,馬失去主人減緩了速度,停在了前方。阿赤滾在雪中,口猛烈地起伏著。
“俄蘇和日無所不知,你如果還想讓蝎子并十二部,就在明早把他解決掉。”音沉聲說,“失去理智就會淪為豺狗,豺狗是咬不死狼的,你最好清醒點!”
阿赤躺在雪地上,抓了把雪臉。他爬起來,追上自己的馬,不再講一句話。
騎兵的氛圍低沉,阿赤和音都不再開口,后邊的人也不敢開口。他們在暴雪中又跑了個把時辰,戰馬都累得息,好在路標已經指到了盡頭。
“獵隼會通知援兵往這里趕,”阿赤勒緩馬速,上了岸,“我們可以在這里等待。”
音口不安,他因為斂而格外在意環境,此刻雪茫茫地遮蔽天地,讓他看不清幾步以外的況,但他敏銳地覺察到了,這里本不是他們來時的端州東南方。
“走錯了,”音喃喃著,瞇眼抵擋狂風,在推開的雪霧里,約地窺見了前方,“這里是……”
后方還沒有登岸的馬驟然失足,后蹄進了冰窟窿里。風雪迷眼,馬背上的蝎子拽著韁繩想把馬往冰面上趕,馬的后膝卻在慌張里磕斷在了冰沿上,接著整匹馬嘶鳴著仰翻進水中!
隊伍霎時間了,馬都驚慌起來,蝎子們呵斥無果,都怕自己也進去,只能用力著馬鞭。阿赤在嘈雜的呵斥聲里聽見了重甲的聲音,他原以為是錯覺,可是沒過多久,漆黑的鐵騎就真的出現在了雪中。
阿赤再蠢也反應過來了,他后退著,喊道:“上馬疾行!”
這路標是真的,但位置早被蕭馳野挪到了其他地方,腳印確實是障眼法,蕭馳野本意就是想把他們驅趕到這里來。
阿赤看音還在原地,便狠狠撞他一下,罵道:“上馬!別他媽的發呆!”
音轉著眼珠,看向阿赤,阿赤如有所,看向前方,不悚然變。
前方黑黢黢的不是別地,正是茶石天坑。
阿赤著鬢邊的汗,放眼出去,看見離北鐵騎的雙翼從兩側包到了前方,他回過頭,看見了蕭馳野。
七年前邊沙騎兵在這里坑殺了四萬端州守備軍,七年后同樣是暴雪夜,蕭馳野用同樣的陣型把他們推到了茶石天坑前。阿赤不認得蕭馳野,但他在這一刻奇異地明白了蕭馳野的用意。
音結,他著牛皮包裹的書,低念著哈森的那句話:“……以牙還牙。”
蕭馳野是最難纏的狼,音知道,他為了奪回蕭方旭可以咬死哈森。這樣的對手一旦記住了傷痕,就會按照自己的想法瘋狂撕咬。
“援兵片刻就到,”阿赤到了這個關頭反而冷靜下來,他盯著蕭馳野,“撐過了這一會兒,這里就還是我們的屠宰場。”
阿赤直到今天都沒有看到過蕭馳野的真容,但他隔著那頭盔,仿佛到了蕭馳野的嗤笑。阿赤不信邊沙的天神,他信自己的紋,作為夾中存活的蝎子,直到頭顱離開的那一刻他才會服輸。
然而蕭馳野也同樣信自己的紋,那既是他的父親,也是他的離北。哈森留下的疤痕無時無刻不在灼燒,他已經抑了太久,甚至能夠聽見狼戾刀在鞘中咆哮。
雪穹下的狂風凌著瓊花,把它們撕了片片瓣瓣的飛絮,在群白迷眼的剎那間,阿赤看到鐵騎沖鋒了。鐵甲像是蒙塵的刀鋒,迎面而來時氣勢猶如驚濤駭浪,把渾的灰塵都撣盡了,出了寒芒的鋒刃。
蕭馳野在鐵錘掄來的時候靠狼戾刀格擋,他的馬沒有停下,在刀鋒“刺啦”的聲里,帶著鐵騎撞在了騎兵的臉上。浪淘雪襟包裹著重甲,甩頭時撞歪了擋路的矮種馬。
騎兵好似的水囊,在蕭馳野的重擊下抵抗了短短的幾個眨眼,接著被“戰車”撞得節節后退。天坑就橫在不遠,他們再退就要跌進去了。
阿赤提起重達百斤的鐵錘,在這短促的鋒里認清蕭馳野就是要害。他掄翻了面前的鐵騎,聽對方的頭部“砰”地撞在雪中,馬蹄踏過人,在轉瞬間就掄到了蕭馳野眼前。
可是他掄空了!
阿赤以為蕭馳野會趁勝追擊,但是蕭馳野沒有,他退回了離北鐵騎的前端,這支“戰車”隨即發生了變化。
音抱著書在后邊,清楚地看見了離北鐵騎在變化。
那是離北鐵騎嗎?
那本就是輛重型戰車!
蕭馳野不肯放棄蕭方旭的重甲,他不想證明老爹是錯的。他在經過陸廣白、戚竹音和尹昌三個人以后,得到了新的離北鐵騎。
蕭馳野在“重”的基礎上扔掉了離北鐵騎曾經的長刀,他給跟著自己的離北鐵騎配備了新的刀,這是真正的長刀,長到鐵錘本無法靠近。他在戰地觀察過陸廣白的步兵,“戰車”陣型能夠藏起不夠快的弱點。蕭馳野直接砍掉了追逐的必要,他要邊沙騎兵自己撞上來。
戚竹音在戰地打的那場攻防是練使用輕、重騎的調換,蕭馳野把軍和離北鐵騎雜糅在一起,只要他們出現在同一個戰場,就有變幻莫測的打法,野戰不是哈森的天下。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尹昌的尖刀隊。
尹昌改變了陸廣白的“戰車”,把兵分“尖刀”打突進,海日古學到這一招,在北原校場讓蕭馳野找到了新的契機,蕭馳野跟著把“尖刀”雜糅進了自己的“戰車”里,呈現出此刻威力震撼的離北鐵騎。
阿赤很快就明白鐵錘沒用了,他們無法避開長刀接近離北鐵騎,可是當他們換下鐵錘,離北鐵騎就會以縱隊出擊,仿佛是匣子里猛然彈出的幾把刺刀,捅得蝎子自顧不暇。
雪亮的刀鋒收放自如。
這相當于重型戰車,摒棄掉了一般攻城械的木制結構,完完全全由鋼鐵打造,機更強。只要蕭馳野愿意,他們還可以就地拆解,變野隊打伏擊。
即便還是雛形,甚至有些生,但毫無疑問,這是完全屬于蕭馳野的離北鐵騎。
阿赤眼見兵敗就在眼前,卻聽見了雪間的鷹嚦。他的獵隼收翅飛旋下九重,帶來了他等待已久的援兵。
“咋這麼多兵,”尹昌準備坐地上把鞋子里的水倒一倒,又看見西南方涌出了螞蟻般的騎兵,他急忙爬起來蹬著靴子,喊道,“完逑了,這他媽快有咱們三倍兵力了!”
蝎子當即士氣大振,聽那殺海浪淘,雙方在天坑前陷死斗。濺破雪氳,離北鐵騎和軍全然豁出去了,突圍的機會只有現在,錯過了今夜就再無生機!
骨津提起海日古的后領,把他踹進人群中,看尹昌有點瘸,便橫刀抵開邊沙兵,對老頭喊:“尹老傷了?!”
尹昌皺著紅鼻子,不自在地扭了幾下,說:“腳,腳泡得。”
海日古在人群里敏捷地躲著彎刀,時不時還要對殺紅眼的軍亮出自己的小金牌,說:“自己人!”
那頭的阿赤已經與蕭馳野杠上了,他的彎刀用得遠比鐵錘好,兩方兵馬在間踏得地面震,不知道是誰先翻馬,隨后天坑邊沿全部坍塌,所有人混雜著翻滾進去。
軍啃了幾口泥,冒著頭,在烏的敵軍里相互大喊:“!二爺是不是給下去了?!”
浪淘雪襟滾陷在了坑底,阿赤蹬著石塊撲了過去,蕭馳野來不及起,抬腳踹在了阿赤的口。阿赤力退后幾步,蕭馳野已經而起,鐵錘幾乎是面掄來,蕭馳野避閃間靠臂縛格擋。
“砰!”
風踏霜踏翻了陳舊的木欄,沈澤川疾馳在暴雪間。他的氅經風掠,寒雪凌飛在眉眼,側映出肅殺的凌厲。
費盛不敢在戰場上托大,帶著錦衛跟沈澤川馬后。
澹臺虎也不敢讓沈澤川一馬當前,率兵追著府君,都快站在馬鞍上了,隔著風沖沈澤川喊:“府君!就在東北方,茶石天坑!”
馬蹄凌濺飛雪,沈澤川了韁繩,他這一路幾乎沒有停下來過,風踏霜已經很疲憊了。
茶石天坑!
沈澤川沿途經過的都是白茫野,但當他踏茶石天坑附近時,那夢魘如水翻涌而上,悉的腥味直嗆口鼻。沈澤川著息,在廝殺里看不到蕭馳野。
沈澤川厲聲喊道:“蕭策安——!”
費盛張著,看見了尹昌。尹昌遠遠看見府君一白,在這里打眼得。他跳起來揮著刀,喊道:“坑里,坑里,二爺在坑里!”
沈澤川剎那蒼白了臉,他手腳冰涼,從馬背上滾下去,握住仰山雪的手都在抖。白袍被水滲,他踩著尸,只能看見那出現在夢里千萬次的天坑。
沈澤川顧不得別人,他沿著天坑踉蹌地下去。大雪漫天,他抖地喊著:“蕭策安……”
夢里夢外重疊著,沈澤川見過自己橫尸在此,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躺在這里的人會有蕭馳野。
費盛哪見過府君這個模樣,他追下來攙扶人,沈澤川不要,他在尸山海里著浪淘雪襟跟前的尸,得雙手通紅。“尸”忽然抬起手,又快又準地抓住了沈澤川的手腕。
“蘭舟,”蕭馳野悶在頭盔里,說,“蘭……”
沈澤川已經推掉了蕭馳野的頭盔,他在那飛雪間,看清蕭馳野的臉,不管污,抱住了蕭馳野的腦袋。
蕭馳野反手著沈澤川的后心,想說點什麼,卻在那風聲里,聽見沈澤川一遍遍小聲喊著。
“蕭馳野……”
蕭馳野的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