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凌云顯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誰, 否則在開口的那一刻就能說出姓名, 然而不論是魏懷古還是奚鴻軒,他們都已經死了。
“在咸德六年的時候只有花、潘黨能夠對霍慶做出給予爵位的承諾, ”姚溫玉雙指著貓兒的后頸, “那會兒奚鴻軒尚未朝, 魏懷古也遠遠沒有這個能力,府君為何會猜這兩個人?”
“爵位, ”蕭馳野把這兩個字念得重, “順著這個承諾往上走,甚至不用猜都能列舉出那幾個人, 這跟沒遮掩一樣。”
“按照后來彭方苗的途推測, 爵位這句承諾很可能只是種偽裝, 真正拿來賄賂人的是其他東西。”孔嶺被蝎子攪出了半冷汗,“雖然咸德八年以前的戶部尚書是錢謹,但從咸德元年開始真正拿戶部的還是魏懷古啊。”
錢謹在南林獵場謀反案中和花思謙一起被革掉了,大周的錢鑰匙仍然沒有落到海良宜的手中, 魏懷古跟著就站了出來, 擔任戶部尚書跟海良宜繼續周旋。直到魏懷古在離北軍糧案中下獄時, 世家在咸德年間鯨吞國庫造空虧牽連中博兵敗的事才浮出了水面。
這是錯綜復雜的網,牽扯進來的線不僅有闃都員,甚至涵蓋著大周各個地方員。試想一下,如果“他”用相同的辦法在厥西及啟東都埋下了暗子,那麼現在究竟有多人是蝎子?
“不寒而栗,”孔嶺忍不住說, “這簡直……”
簡直把大周部蝕空了!
“不要慌,”沈澤川環視幾位先生,他用平靜的語氣拂掉了彌漫起來的焦慮,“線頭太多就容易出馬腳,再明的算計也要束于凡人之軀,縱這樣的局費時費力,人太多反而會壞事。”
厥西、啟東都跟中博不一樣,中博是疏于管制的結果,厥西有江青山,他跟薛修卓追查空虧干的都是阻撓世家和蝎子的事。啟東有戚竹音,大帥總理全境麾下有自己的班底,在政務上還有戚時雨協助,絕不會跟蝎子沆瀣一氣。但沈澤川在這一刻篤定了,對邊郡軍糧做手腳的人就是藏在闃都里白蝎子,這只蝎子本不是想要反陸廣白,而是想要死陸廣白。
蕭馳野卻在此刻再度盯住了霍凌云,說:“既然火銃是蝎子送給翼王的東西,那麼又是誰教的你?”
火銃不是刀劍,出燈州的霍凌云在此以前本沒有接它們的機會,想要練的使用就得經過訓練。蕭馳野在闃都過火銃,對此了如指掌。先不論翼王自己會不會用,他如果知道霍凌云會用,就不會毫無防備地把霍凌云放在邊。
霍凌云抿了線,在那寂靜里,神肅然,過了片刻,才說:“方老十。”
這也是方老十肯跟霍凌云聯手干掉翼王的原因之一,他學習使用火銃的速度非常快,又能在翼王邊行,還能套到錢庫的消息,時刻盯著翼王的向。
“敦州被收復以后,楊裘和方老十就開始坐立不安,”霍凌云繼續說,“等到茨州跟離北、啟東達協議,樊、燈兩州就已經面臨著被討伐的局面,他們怕翼王頂不住威脅開門投降,所以想要先手做掉他,把錢庫騰空。”
霍凌云靠錢庫為餌,燒死了楊裘和方老十,現在這筆錢就在他手里,只有他知道在哪里,這也是他敢跟沈澤川和蕭馳野談的底氣所在。
霍凌云目轉在沈澤川和蕭馳野之間,說:“我能用火銃,可以教離北鐵騎和茨州守備軍。”他看向蕭馳野,“你二月要打端州,可以把我換先鋒隊,我能帶領燈州剩余的守備軍。”
在邊上跪了半晌的費盛當即變,他緩了須臾,才說:“原本不到我費老十在主子面前,但事關端州和二爺的安危,我不得不說幾句。此人不清不白,放在二爺和主子的邊都不合適。二爺也不缺將,何況這次跟著的還有尹老。”
費盛是真的上心了,他對霍凌云的忌憚不是沒由來。樊州分明是尹昌打下的!要不是這霍凌云在其中搗鬼,尹昌不至于挨罵。現在好了,尹昌是打下了樊州,結果又被霍凌云占了大頭,看起來倒像是因為霍凌云縱火才能打下來的。
不僅如此,費盛覺得霍凌云既能忍又敢狠,下手的時候干凈利落,睚眥必報的程度直沈澤川。這樣的人既有能耐又有心機,讓霍凌云待在沈澤川邊就是在威脅費盛,費盛本不想給他出頭的機會。
費盛清楚門道,也知道自己的機會在哪里,他現在敢出言話,就是準了蕭馳野不喜霍凌云。
果然,蕭馳野沒想回答霍凌云那句話。他需要火銃,但他不需要霍凌云,端州只能是他蕭策安的場。他在茨州停留這麼長的時間,每日待在北原校場,穿著重甲跟海日古的蝎子訓練,就是為了找到能夠扭轉離北當下局面的突破口,如果現在把前鋒換霍凌云,對原本就士氣低迷的離北鐵騎而言無疑是一記重拳。
沈澤川坐久了就腰酸背痛,側的牙印還沒消腫,早晨跟蕭馳野說自己糟糟不是假話,這會兒又挨著白蝎子的事,到都迷霧重重,下午還要開始給敦州送糧食,打端州的糧草要先走……還有霍凌云到底能不能用,這是個棘手的事。
“既然霍公子有心,”姚溫玉對沈澤川說,“府君,錦衛近來不是在招募新人嗎?”
是了。
沈澤川轉瞬就明白了姚溫玉的意思。
把霍凌云放到錦衛里,有費盛這層忌憚在,霍凌云瀟灑不起來,又有喬天涯在側旁看顧,費盛也沒辦法把霍凌云踩得太過。這樣既能跟沈澤川隔開距離,也不至于把人浪費了,還能給愈漸“獨”的費盛敲個警鐘,讓他不要得意忘形,留下了喬天涯和霍凌云的雙重牽制。
“費盛,”沈澤川說,“到剩余的燈州守備軍里挑,符合你招募標準全都要,包括這位霍公子。”
費盛轉念就能明白這個命令的用意,他心里一沉,面上得欣然接,說:“謹遵主子安排,只是這燈州守備軍都是霍凌云的舊故,未必愿意效命錦衛。”
“那是你賞得不夠,”蕭馳野抬起左手,把右手拇指上骨扳指轉回原位,眼眸里沒帶笑,“他們進了錦衛,就不再是燈州人,以前在燈州的軍籍都可以銷了。”
蕭馳野點到為止。
二爺早年收的軍可比燈州守備軍更難對付,下之道無非賞罰分明四個字。蕭馳野這是在提醒費盛,這些燈州殘兵進了錦衛就能離原籍,在茨州還能免去田稅,只要能把沈澤川吩咐的任務做得漂亮,什麼沒有?
費盛明白了意思,趕忙稱是。
* * *
結束時天已晚,喬天涯推著姚溫玉回院子。
庭院的石板路都清理得干凈,不沾片雪,專門撒了鹽,就怕四車上去打。新栽過來的梅都謝了,殘紅抱枝死,被冰雪包夾著,顯得格外凄凄。今日路上,喬天涯走得慢,把車推得很穩當。
姚溫玉的貓“虎奴”,整日不是在檐下腰墊爪,就是窩在姚溫玉膝上翻肚酣睡,此刻來了神,踩著姚溫玉的袖子,可勁地蹭著元琢的掌心。
姚溫玉垂指撓虎奴,邊上的燈籠照著他的側臉,近來他稍微胖了些,比剛來那會兒好看多了,是神如玉的姚元琢。
喬天涯沒講話,他目挪到姚溫玉的領口,又錯到了姚溫玉的袖口。
他們今日沒說過一句話。
四車進了門,檐下侍奉的人往里邊送熱水。姚溫玉坐里間看書,喬天涯摘了刀,站外邊看著自己的琴。
過了良久,下人都退了出去,把門輕輕合上了。平日姚溫玉洗澡都是喬天涯親力親為,不假借別人的手。元琢干凈,不沐浴就不會睡,每次喬天涯給他頭發也是安安靜靜地坐著。
他似乎接了自己如今的丑態,但僅限于此,不允許喬天涯以外的人再看,這就是他能忍的底線。
喬天涯站了將近半個時辰,終于聽見里間的姚溫玉低聲說:“……喬松月。”
喬天涯虛點在琴弦上的手指停頓下來,卻沒有回話,像是沒聽見。
姚溫玉靜了一會兒,說:“……該睡了。”
檐下的鐵馬搖,把風里的寂寞也帶了進來。隔著垂簾,姚溫玉看見了喬天涯投在垂簾上的影子,他似乎站了久,聞聲頓了頓,就掀簾進來了。
燭很暗,這個時辰的姚溫玉不要明亮,這是他一日羸弱無助的開始。虎奴鉆在被褥里,拍著被角玩,渾然不知室的尷尬。
姚溫玉還沒有收拾好眼神,喬天涯已經神自若地俯過來,把他從四車上抱了起來。相,喬天涯把姚溫玉的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背,姚溫玉在到喬天涯背部時輕輕蜷起了手指。
元琢很斂,那是君子的教養。
喬天涯解著姚溫玉的頭發,他在這個時候眼神專注……專注得過分,讓姚溫玉不能對視,只能垂眸避開。裳到里時,姚溫玉輕聲說:“不要了。”
喬天涯停頓頃,拉著他腰帶的手沒放開。
姚溫玉忽然攥領口,出類似惱怒般的神,他說:“不要了!”
“不要什麼?”一直沒開口的喬天涯看向他,神平靜。
姚溫玉那句“不要我”卡在嚨里,他帶著的眼睛看著喬天涯,好像喬天涯是什麼洪水猛。他手掌微微抖,說出口卻還是:“……不要了。”
姚溫玉抿線,他掙扎起來,摁著喬天涯的口,抗拒喬天涯的。
藤椅發出“吱呀”聲,模糊的銅鏡晃著青白,寬袍和烏發都掙扎在喬天涯的臂彎里,像是急于隨風逃跑的春葉。喬天涯任由他鬧,在他即將到地上時忽然翻倒了藤椅,拽住了姚溫玉的手腕,用力地摁在了氍毹間。
“你想干什麼?”喬天涯一手摁著姚溫玉的手腕,一手卡正了姚溫玉的臉,“讓我把你就這樣扔進去,還是扔在這里?”
姚溫玉被迫抬高了頭,他呼吸急促,閉上眼,咬得間泛白。喬天涯松開住他下的手,抵在他間,不讓他這麼咬。喬天涯的手指卡了進去,被姚溫玉像是泄憤一般的咬住了。
“你怕什麼?”喬天涯讓他咬,神微寒,“那又不是你的錯。”
昨晚醉酒的元琢是很不同,他輕快地忘記了雙的痛苦,在浴桶里因為有了反應。貴公子也是人,他失去的是,不是作為男人的一切。他這樣年輕,同樣有不為人說的。可是他連自的機會都沒有,他每夜都暴在喬天涯的眼睛里——然而他本沒有接這樣無能的自己。
“怎麼了,”喬天涯狠聲說,“因為我不是個人所以覺得委屈嗎?我手上功夫還沒差到那個地步吧。”
“別說了,”姚溫玉流出痛苦,他躺在這里,只能頹唐地喊著,“別說了!”
滾到一邊的藤椅撞到了小架,架跟著傾過來,砸在喬天涯背上,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燭搖曳里,喬天涯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在憤怒。
“你怎麼看自己?”喬天涯說,“把自己當作謫仙嗎?有是錯嗎?你——”
“我沒有!”姚溫玉雙眸通紅,他聲音抖,極其艱難地說,“我沒有那種……我不需要!”
他不能淪落到那種地步,把最后的面都殺掉。他還剩什麼啊?他只有這點尊嚴了,這點尊嚴支撐著他坐在人前,以這副羸弱的姿態坐到人前,接所有人的憐憫。
姚溫玉在抖里淌出了眼淚,那是他不愿的事,但眼淚就像無法站立的雙一樣不再他的控制。他恥于面對這樣的自己,正如他不敢正視自己所剩的。
喬天涯口起伏,他忽然把姚溫玉翻了過去。
姚溫玉預到什麼,他恐慌地睜大雙眼,被喬天涯從后抱在懷里,解開了里。他劇烈掙扎著,摁著喬天涯的手臂,說著:“我不要!喬松月,放開我,放——”
喬天涯到了姚溫玉的手,他把它拽到了自己的掌心,帶了下去,用疊覆蓋的方式握住了姚溫玉的恥。他這樣抱著姚溫玉,在頸時聽見了姚溫玉在哭。
昏暗的燭熄滅了,他們地在這里。姚溫玉面朝著氍毹,在難以忍地憤里淌了面頰。他間逸著抑的哭聲,那是他敗在喬天涯手里的尊嚴,還是他看清楚的自己。他在嗚咽里息,空出的手死死地攥著喬天涯的袖,在喬天涯的手掌里到了被、被擊碎的歡愉。
“你殺了我……”姚溫玉逸出哽咽,他沙啞地說著,“喬松月……我恨死你了……”
喬天涯手掌著,在那黑暗里,跟元琢側臉著,聽著姚溫玉的哽咽和絮語,也聽著姚溫玉的息和鼻音。
“你沒錯,”喬天涯在他打時對他耳語,喑啞且認真地說,“恨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