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盛不準尹昌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茨州守備軍到達樊州境兩日沒, 尹昌幾次外出都是飯后瞎逛,費盛急得火燒眉, 可他只是隨行, 連監軍都不算。
費盛想給沈澤川寫信, 卻擔心尹昌真有兩把刷子,萬一最后守備軍凱旋, 到了沈澤川跟前, 他就了告黑狀的真小人,有理也變沒理了。
這日費盛躺下休息, 睡到戌時左右, 忽然被下屬醒。
“不好了, ”錦衛說,“那老賊頭跑了!”
費盛倏地坐起,拎起靴子邊跳邊蹬,不可置信地問:“跑了?跑了?!”
費盛唰地掀開帳簾, 走出去一看, 整個營地還有燈火, 但守備軍只剩千余人了。他口劇烈跳起來,心道完了,樊州一仗要是敗了,那他日后的前程就跟著完了。可是他轉念一想,不對啊!
樊州一戰怎麼看也不會敗,打下來就能賞, 尹昌借此還能坐穩指揮使的位置,他沒道理跑。況且中博半境都被沈澤川圍死了,尹昌就是跑,也沒地方可以去,除非他投靠翼王。
費盛驀然抬頭,看向樊州的方向,道:“這老賊頭別是臨陣反戈……”
夜巡的錦衛們持鞭而歸,還沒有下馬,先吹響了口哨:“東南三里外有行軍的痕跡!”
費盛幾步上前,問:“是守備軍還是樊州賊?”
“朝咱們這兒來的,”錦衛掛起馬鞭,扶正刀,“十有八九是夜襲。”
費盛心涼了半截,他從闃都到中博都沒當過將軍,行兵打仗這事他不在行。他掉頭環視營地,說:“指揮使跑了,往下的總旗呢?喊他出來打仗!”
跟在后邊的錦衛說:“總旗也跑了!”
費盛懊悔死了,早知道尹昌如此不靠譜,他就是拖也要把骨津拖過來,好歹能頂上此刻的空缺。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問下屬:“還剩多人?”
“一千人,”錦衛抵著刀柄,說,“這老頭還給湊了個整數。”
費盛咬牙切齒地說:“我謝謝他全家!”
費盛沒辦法,只能著頭皮上。他喊士兵把火把全部熄滅,準備撤離,起碼不能待在營地被敵軍當靶子打,到了雪地里還能周旋。但是火滅一半,他就已經在風中聽到了敵軍奔跑的腳步聲。
“現在就撤,”費盛聽聲音就知道打不贏,“撤!”
剩余的士兵都系了腰帶,拖著刀跟在錦衛屁后邊,卯足勁地跑,一路丟兵棄甲,顯得格外狼狽。費盛有馬,可他不敢拋下這一千人自己跑回茨州。仗還沒開打,兵就先丟了,他已經能夠想到沈澤川的雷霆之怒。
費盛還沒有跑出幾里遠,就在夜里聽見了前方的包圍聲。他們在這里安營扎寨好幾天,樊州兵早就清了路,把營地前后都圍死了,準備在今夜一網打盡。
費盛進退維谷,這形和數月前在敦州截然不同,他暴在這荒野中,沒有任何遮蔽。手上的千人兵或許能夠抵抗小撥突襲,但決計無力抵抗遠超自數量幾倍的猛攻。
樊州兵聚了上來,他們比茨州守備軍還要雜,沒有鎧甲,甚至沒有統一兵。隨著圈子的小,他們像是蟻群般涌近。費盛的馬和守備軍挨在一起,四面八方都是倍的敵軍,人浪推著人墻,得守備軍連彎腰都難。
這種形下唯獨破釜沉舟才能有一線生機。
費盛在息中僅僅猶豫了剎那,接著一刀砍死了自己的馬,在熱濺灑間舉刀大喊:“我與諸位皆是困中,今夜如果不能死戰突圍,便只能葬在此!”
士兵們陷包圍原本就心生惶恐,先前看費盛騎在馬上,怕他會棄兵而逃,于是更加無心應戰,只想跪地求饒。但此刻費盛砍死了自己的馬,一表共同進退的決心,頓時士氣大振。費盛深諳先士卒的作用,他在講話間已經疾步沖上,迎面砍翻敵軍,帶著人朝西北方拼死突圍。
就在此刻,東南方突然出吼聲,一縱隊伍像是尖刀般地捅進了樊州兵的里,刮得他們肝膽俱裂,花噴如泉涌。不到片刻,八列隊伍全部捅了進來。
尹昌才喝過酒的臉上通紅一片,讓人分不清到底是醉的還是凍的。他擤了把鼻涕,高興得直跳,隔著數百人朝費盛洪亮地喊著:“你還沒死啊!”
費盛刀沒拔出來,他蹬著敵軍的口,千言萬語匯一句:“!”
他這是被尹昌當作餌了!
茨州守備軍一共來了八千人,打樊州原本無須這樣設計,可是尹昌在到達樊州后就覺察不對,他早就聽說翼王不許境百姓流竄出境,在邊線上設置了兵馬阻攔,然而他們過境時不僅沒有遇見阻攔,甚至沒有遇見樊州兵。
翼王收到了檄文,他若是有投降的心,早就該開門相迎。可他非但沒有打開門,還收走了邊線上兵馬,這顯然是在集中兵力,準備和茨州守備軍決一死戰。
尹昌猜測樊州為了求勝,還會聯合燈州兵,他們只有在數量上碾了茨州守備軍,才敢這樣應戰。老頭賊得很,知道自己帶的人不夠,所以把費盛扔了出去,讓樊州兵咬鉤,等到樊州兵匯聚群,再靠尖刀陣型從背后突襲,先將他們分裂塊,再逐一擊破。
費盛在時看那尖刀隊勢如破竹,頂得樊州兵無法再匯聚起來。
這些隊伍的刀口四面朝外,能夠明顯地看出是借鑒了陸廣白對打騎兵的陣型,但是尹昌做了改,他把這些隊伍排得很窄,由陸廣白的方形“戰車”變了長形“尖刀”。
這樣的尖刀隊伍從背后突襲時又狠又快,一旦捅進了敵方陣營,就能把對方從中撕裂。樊州兵連鎧甲都沒有,本來不及去捂屁,眨眼間就被絞了。
這老頭真有點東西!
費盛眼見勝利在握,不信心大漲,豈料他還沒開口,就先吃了尹昌一記掃堂。尹昌雖然年紀大,但上是真功夫,讓費盛栽了個跟頭。費盛才落地,頭頂上的刀就“唰”的蹭了過去。
樊州兵正在鳴金收兵,尹昌拖刀追著,斷喝一聲:“豎子哪里跑!”
樊州既然集中了兵馬,那今夜前來的就是境主力,只要擊潰了這些人,翼王就再無抵抗的可能。樊州兵軍心已散,茨州守備軍士氣高漲,速戰速決就在此刻,尹昌斷然不會放他們回城。
費盛爬起來就追,誰知這老兒腳了得,跑起來快得驚人,在黑夜里橫沖直撞,費盛只能勉強跟上。他們追出幾里遠,費盛察覺方向不對,正喊尹昌,又遽然聽見了馬蹄聲。
“援兵!”費盛把都邁直了,想要拖回尹昌,喊道,“尹老,是樊州的援兵!”
費盛耳目敏銳,和骨津是一條路子。他隨軍的機會,沒有骨津那種憑聲音就能辨別兵種的能力,但他觀察力超常,聽出這馬蹄聲略沉,不似普通騎兵。
夜里無星,荒野間連綿的是雪丘。雪碴子著雪丘,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刮到了茨州守備軍的腳邊。尹昌犟得像驢,沖在前方已經能看見數量不多的騎兵。他的紅鼻子被酒泡壞了,順風也沒能聞出其中味道。
費盛臉上撲著細碎的雪屑,他在那雪化的瞬間嗅見了風中的火藥味。費盛隨即寒直豎,他猛然停下,揮開手臂,對左右的錦衛厲聲道:“火銃——!”
費盛的聲音還沒有落下,黑暗中就開了火,宛如流星急墜。費盛想也不想,幾乎是虎躍而起,從后撲在尹昌背部,帶著老頭翻滾進雪間,那巨響“砰”的響在耳邊,好似鈍砸在腦袋上,炸得費盛險些失鳴。
失算了!
費盛到碎彈的背部火辣辣地疼,他單臂撐著,使勁地甩著腦袋。因為聽不清自己的聲音,只能扯著嗓子沖下的尹昌喊:“這玩意燙臉!退后,現在就退后!”
費盛在八大營的軍備庫里見過銅火銃,這東西只有八大營中的春泉營才能配備,朝廷管制,由兵部掌管鍛造圖紙。蕭馳野和沈澤川都打過火銃的主意,但兩個人都沒能把圖紙搞到手。
難怪剛才這支騎兵站著不,那是在上膛。對方不知道在夜中觀察了多久,他們不是沖著茨州守備軍來,而是沖著尹昌來的。所謂打蛇打七寸,尹昌就是茨州守備軍的要害。
尹昌被這一彈打蒙了,老頭掙扎在雪間,捂著耳朵對費盛驚恐地喊:“這他娘的怎麼打雷啦!”
費盛哪有時間給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鄉野老頭解釋,他爬起來拖著尹昌就往回跑。尹昌挪開手掌,著腦袋回頭看,后邊的騎兵又了一下,尹昌的屁被炸開的彈丸到,疼得尹昌放聲大。
費盛以為尹昌被打中了,急下說:“你可別死了!”
費盛今夜不論如何都要保護老頭,他最清楚沈澤川現在缺的就是將領,尹昌來日必有大用。關鍵是,尹昌要是死在這里,費盛也不會打仗,等他灰頭土臉地回去了,別說前途,就是原職還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沈澤川還有喬天涯可以用,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尹昌絕對不能死!
尹昌被嚇到了,抱頭就跑,也不要費盛拖,沒幾步就甩掉了費盛,里車轱轆似的念叨著:“劈誰也別劈我,老頭沒做過虧心事,劈誰也……”
放屁!
費盛跟在后邊氣不打一來,不知從哪里生出了力氣,追著尹昌罵道:“老賊頭心太黑了,把老子扔在營地做餌的不是你?”
尹昌擰著脖子反駁道:“兵者詭道,詭道!”
他們一鼓作氣狂奔在野地里,好在對方沒有窮追不舍的意思,把茨州守備軍趕出半里后就回撤了。茨州守備軍跑了半宿,又跟樊州兵打了半宿,當下疲力竭。這麼冷的天,他們個個都汗流浹背,撐著氣如牛。
費盛拭著汗,在緩勁的過程里意識到什麼,他回過,看著蒙蒙亮的天際,狠狠啐了口吐沫,說:“被騙了。”
* * *
軍報傳回茨州已是深夜,沈澤川罩著寬袍,在堂看完了費盛的陳述。滿堂都雀無聲,沒人敢窺探府君的神。
眾人本以為樊州是囊中之,豈料見的是茬。茨州守備軍準備了半年,沈澤川先后請離北和軍前來訓練,結果第一仗就打得這麼窩囊,換作是誰都該發怒了。
書齋落針可聞,姚溫玉掩咳了良久,在握拳時說:“府君要暫息雷霆之怒,火銃一直朝廷嚴,出現在樊州實為意料之外。翼王雖有此等利,卻仍然改不了已定的敗局。”
剛從敦州回來的余小再屁都沒坐熱,怕沈澤川因此嚴懲守備軍,便頂著凝重的氣氛,說:“負君不搖森齊……”
哦喲,忘記換話了噻!
余小再懊惱地拍了把膝頭,周圍的幕僚頓時把頭埋得更低。
沈澤川被余小再這麼一打岔,已經緩了怒氣。他蓋上信,神有所回暖,下邊的眾人才敢氣。
“元琢說得不錯,”孔嶺輕聲接道,“翼王有火銃也翻不了天,樊州糧食缺,他就是閉門不出也沒有活路。”
姚溫玉在垂袖時說:“但也奇怪……若是翼王早有火銃在手,何至于被到這個地步?是倒賣給山土匪,也能賺夠招募新兵的軍餉,況且這次的鋒不像翼王往日的風格。”
周桂想起幾日前姚溫玉說的那番話,當即變,說:“莫非真如元琢所料,翼王已經被境土匪殺掉了?我觀這一戰,也倍奇怪。”
周桂和尹昌相,他提拔尹昌并非是費盛所想的那樣,而是因為他覺得尹昌有打仗的能耐。翼王如果也有打仗的才能,那樊州早該向茨州發難了。
孔嶺也起了疑,說:“就費盛信里所言,確實不像翼王。”
書齋逐漸恢復寂靜,所有人都等著沈澤川開口。沈澤川抬眸看向眾人,眼眸里如覆冰雪,說:“給尹昌回話,七日以后,不是守備軍凱旋,就是他提頭來見。”
沈澤川給了守備軍充裕的糧草,還給了守備軍良的裝備,如果守備軍連樊州都拿不下來,那就本不需要再考慮日后的宏圖霸業了。
一山不容二虎。
這個春天以后,中博只能有一個主人。不論真假翼王,沈澤川都要定了樊州。
作者有話要說: 銅火銃比較像噴子,懟面前才有優勢,拉開距離就不行,詳參考3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