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延平郡王在揚州出事之后,寶郡王好好地睡在府邸里也出了事,侍衛聞訊圍攏來的時候,連兇徒的背影都沒看見,高矮胖瘦,一概不知。
撇開侍衛有所懈怠不提,兇徒氣焰之囂張,也是可見一斑。
論事件本質的惡劣,還尤勝延平郡王那一回,兇徒手段太自如了,他那兩下如果不是擰的寶郡王的手臂,而是脖子,那寶郡王現在連躺在床上哭嚎的機會都沒有了。
京城為此震起來。這一個年,實在是多事。
石楠知道的時候,是發生的第三天了,從在外院的弟弟福全那聽來的,福全當個時興新文隨口提了一,石楠有所覺,飛跑回來興高采烈地告訴瑩月,又道:“是那天那個壞人吧?該,他不干好事!”
玉簪在旁邊,不能確定是不是,不過很樂意當“是”去想,就附和道:“有這樣的事?真是報應。”
“不知道是哪路的英雄,做了這個好事,福全說現在到都在查他,保佑他可別被查出來。”
“應該不會,我聽你說的,連人什麼樣都沒看見,京里這麼多人,大海撈針一樣,而且人干了這個事,說不定干完就跑,已經不在京里了,怎麼查——?”
玉簪頓住,終于留意到一直都是和石楠在說話,瑩月坐在書案前,沉默得不同尋常。
詢問這一聲,瑩月仍舊坐著,神恍惚。
玉簪又了一聲:“,你怎麼了?”
瑩月才回過神來:“哦?沒,”緩緩道,“我沒怎麼。”
石楠想了一下,自以為明白了,拉玉簪:“我們別當著說這事了,心里還后怕,不想聽見。”
這個玉簪理解,自己回想起那天的形,也還很不愉快,就道:“那我們出去說,不在這里吵看書了,,你有事就我們一聲。”
說完,和石楠兩個出去了。
瑩月只是坐著,面前確實攤著一本書,但書頁小半天沒有翻過,一個字也沒有看。
看不進去。
滿眼的字在腦子里都是分離割開的,每個都認識,組合到一起去,卻忽然分辨不出來是什麼意思。
因為的心一點也投不進去,全心都停留在了那個夜里。
這三天里,無數次試圖說服自己那是個夢,還在夢里,可無論再怎麼自我蒙騙,心里總有一個聲音在冷靜地告訴——不,已經醒了。
他那麼臉的時候,疲累著一時不了,可的神智已經清醒了。
聽見的那句話,是真實的。
那麼的整個人生,忽然就變得不真實起來。
他——為什麼啊?
心底冒出這個疑問的時候,的心尖也了一團,痛的。
他是——可以說話的,而且很有可能早就可以,那麼他有什麼必要娶呢。
如果他年初回來的時候就顯出來這一點,月不一定還那麼堅持不肯嫁他,能說話的他和不能說話的他,在前程上差別太大了,老伯爺那麼寵他,替他拿錢買一份前程都能買出來——薛嘉言那樣的,老伯爺一封信都能送他進宮當侍衛,何況是自己的長孫。
月可能仍不愿,但還是勉強完了婚事,替嫁這麼荒唐的事,應該并不會發生。
才嫁進來的時候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錯誤,所以除了自己的嫁妝,什麼都不管,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管,方家不把攆出去,給一塊地方容安,就是對很大的寬容了。
直到現在忽然發現,這個錯誤,很可能是在方寒霄事先的默許之下才發生的。
不想這麼想,可是控制不住,因為實在很合理——從嫁進來起,本沒見到所謂翻承爵的二房能欺負得著他,那麼婚姻這麼大的事上,他又怎麼會一個區區徐家的委屈?
再往前想,這個疑問其實一開始就有過,所以害怕他,因為覺得里面不對勁,卻看不他到底想做什麼。
現在還是看不他。
而且這種看不,比當初還更厲害了。畢竟,那時候跟他一點也不,看不是正常。
可是他們現在做了這麼久的夫妻,耳鬢廝磨,枕邊私語,一樣沒有過,卻仍好似從沒認識過他,這種覺,就很可怕了。
也不只害怕,還心痛。
才覺得喜歡他,在心里高興,大冬天里看見枯枝都樂滋滋的——在傻樂個什麼勁兒啊。
完全是一頭熱。
連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
沒有記,他對好,漸漸就把從前心頭的疑問忘記了,也許以為的好,在他那里不過是隨手為之。
知道一下想得太多,如果他只是瞞著,都沒有這樣茫然,可是,確定,連方老伯爺都不知道他的嗓子好了的。
有什麼值得他連自己的至親都瞞,方老伯爺重病之時都不曾吐。
瑩月從未如此強烈地覺到,他和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和的差距,遠不止是在家世上。
以后要怎麼辦呢。
瑩月眼睛酸酸地想,在他編織的夢里沉睡了近一年,是有多傻啊。
不能怪別人太聰明,只能怪自己,太遲鈍了。
**
這個時候,方寒霄正在于家。
“果然有賬本?潞王也想找尋?”
方寒霄點頭。
于星誠慢慢坐了下來:“當真如此,也不意外。”
推算潞王起來的這二三年時間,正是從隆昌侯得到漕運總兵的職以后,兩方之勾結于星誠早有心知,又從方寒霄那里得到過確認,只是最終證據遲遲挖不出來。
“潞王讓兩位郡王進京就便來尋,而不是去隆昌侯的任上,可見這證據不但有,而且是送回京里藏在了隆昌侯府里——鎮海,你回京以前的推斷,全部準了。”于星誠徐徐吁出一口氣來,正想接著說什麼,忽然失聲口,“難道寶郡王是你下的手?!”
不然他怎麼聽得到兩個郡王的私語!
方寒霄在他跟前暴了也無所謂,坦然點點頭。
饒是以于星誠之見多識廣,也呆滯了:“你——你好大的膽子!”
那可是個郡王,說潛就潛,說折手就折手——
他低聲喝道:“你真是太行險了,要是被發現怎麼辦?”
方寒霄寫:我有數。
寶郡王遠道進京,對京里本來不,十王府只是臨時住,為了不令皇帝刺眼,隨行帶的護衛們人數也不甚多,他雖是含怒出手,并非全然沒有籌算。
若是隆昌侯府,盤踞在京中多年,反而不是他說潛就潛得進去的,所以他早知隆昌侯府有鬼,還是要那麼迂回地通過岑永春手。
方寒霄背后直接就是韓王,于星誠不是他的上線,與他只是合作關系,不能說他重了,只好道:“你,唉,總算沒出事就好。”
至于方寒霄為什麼忽然出手,他沒有說的意思,似乎是有私,他便也不去問。
方寒霄又寫:應巡背后,可能是隆昌侯。
這話題有點跳,于星誠愣了一下:“何以見得?”
方寒霄從袖子里把一疊紙取出來給他看——瑩月歸納總結分析的,方寒霄那晚看見,覺得倒省事,省得他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找于星誠,就直接把帶來了。
瑩月知道得,反而不糾結那麼多邏輯,哪里合理哪里不合理,目標準地只盯住了一點,就是替應巡掃尾的后臺必在南直隸。
這一點方寒霄之前沒有去想,他不是想不到,是困在他自己的傷痕里,目沒怎麼往應巡那邊放。
忽然被點出,如障他眼目的葉子被拿掉,他立刻意識到瑩月的推斷有道理。
瑩月不悉場,推導不出下一步,但他接著這個方向,沒費多工夫就找出了應巡背后的人。
隆昌侯。
隆昌侯掌漕運,手下漕船無數,是極數備能及時得知應巡出事的消息同時又能無聲無息替他轉移家產能力的人。
而沒記錯的話,岑永春日前找他去閑坐,曾經有意無意地問過他應巡是不是還有別的把柄,他當時以為他問的是應巡在蔣知府販私鹽案中的證據,如今回想,很可能和這個沒有關系,岑永春真實要問的,是有沒有查出來應巡和隆昌侯之間的勾結。
只有應巡也是潞王及隆昌侯這條線上的人,他們這張網才齊了,藩王,武將,文臣,才是一個完整的利益共同。
就好像韓王,他,于星誠一樣。
文臣武將不搭界,各有各分工,有些事,必得各自圈子里的人才能做。
方寒霄寫:時機差不多了,我打算隆昌侯府探一探賬本所在。
他來這里就是跟于星誠說一聲,讓于星誠心里有個數,如果能把賬本找出來,下一步,就是一舉掀翻隆昌侯及潞王一系的總攻了,這個步驟沒有于星誠參與不行,他是史,彈劾奏章由他來寫最為有力。
這個前置階段于星誠幫不上忙,看了只能道:“你想好了嗎?千萬小心。”
方寒霄點頭。
大半年過去,他通過接近岑永春獲得了進隆昌侯府的權利,大致清楚隆昌侯府的布局,明確了賬本的存在,并且又發覺了隆昌侯與應巡間可能存在聯系,這一整條線挖出來,足夠把潞王按死在河南,再也肖想不了他不該肖想的東西。
當然,包括寶郡王。
**
晚飯時分,方寒霄回到了家里。
丫頭們正好擺上了飯。
吃飯的時候,他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瑩月吃得很慢,似乎食不知味,還有點在發呆出神,但也不是全呆,時不時又會看他一眼。
方寒霄想了想,他這幾天都不太在家里,整治了寶郡王一回,他得出去聽聽風聲,又要尋于星誠商議事,忙碌得很。
可能覺得被冷落了。
越來越氣了。
方寒霄很舒暢地想,等吃過飯,就把拉到桌邊,寫:我近來忙,你若發悶,逛,只管出去逛逛。不用怕,那郡王人打了,出不了門。
瑩月垂著眼睫,看了一眼,緩慢抬起來,又看了他一眼,目停在他的上。
這麼久了,他是——怎麼忍得住的?
茫然想。
方寒霄被看得就勢低頭親一下,覺出微涼,不同平常,不由多停留了一會兒。
瑩月沒,只是目迷惘。
這麼近的距離里,無法看清他的臉。
從來,都沒有看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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