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霄當然沒有真的把瑩月那點零花錢——連私房錢都算不上的一點銀子收走,不過他知道,這點銀子在瑩月那里是所有了,這份心意他是還算滿意地領下了。
朝廷里面等著回話,他這一去不會太久,算上來回,估計最多也就一個月的功夫,所以也沒多可收拾待的事,他隨手找了幾件裳幾張銀票,打個包袱后,就只再把方慧了來,和著瑩月一起,待兩人這陣子如果遇著什麼難,及時去找方老伯爺求助。
方慧很警惕:“——大哥,你要去多久?不能不去嗎?”
的反應倒是比瑩月還激烈。
“你大哥有事要忙,我在家呢,我陪著你呀。”瑩月很好脾氣地哄。
跟方慧相也有幾個月了,沒明確問過,但漸漸清了方慧心底的心結。
這主要源自方寒霄五年前的出走,方慧當時落到洪夫人手里,待是沒著,但難免聽了些不好聽的話,類似于沒爹沒娘連哥哥都跑了,就是個沒人要的孤兒之類的話,方慧因此跟洪夫人鬧翻了,明事早,知道洪夫人不是個好人,但畢竟太小了,多了這些話的影響,因此記恨上方寒霄把丟下,面對著長兄時,就總是很擰。
但擰歸擰,聽到方寒霄又要出門的消息,那子防范的心理立時就跑了出來——又走,走了又不回來了怎麼辦?!
方寒霄把大概時限寫給了,瑩月在旁一句一句好聲好氣地安著,終于把安得順服了下來,哼了一聲,道:“那我不管你了,你就是不回來也沒什麼,反正現在我有大嫂了。”
瑩月笑瞇瞇地攬住了的小子:“嗯。”
方寒霄原來正松了口氣,聽了這一聲,目又轉了過去——“嗯”的什麼?意思他不回來也沒什麼?
瑩月不明所以,跟他目對上,學著囑咐了他一句:“你一路上要小心,早去早回。”想了一想,偏頭,“還有,不要太辛苦了。”
方寒霄舒服了,同點了個頭,表示知道了。
**
從京城到揚州這一路,幾乎全在水面上度過。
這一條路程且是繁華水道,南來北往的大大小小的行船無數,薛嘉言長這麼大,頭一回出京,興得不得了,不過才在甲板上來回飛跑了兩趟,他就被撂倒了——暈船,不得不躺進了艙室里。
他很悲憤,又哼唧唧地:“方爺,你說我在京里也不是沒有坐過船,都好好的,怎麼到這大河上,就暈了呢?!”
——大河大船,同你京里坐著玩的小舟怎麼一樣。
方寒霄寫了要給他看,薛嘉言勉強抬了頭,眼前一陣暈眩,腦袋頓時又砸回了枕上:“哎呦,不行,我看不了字,一看這一團團的,我更暈。”
那沒招了,方寒霄把紙了,站起來,暈船這病沒藥醫,但也不難治,捱著,在船上再飄兩天,習慣了就好了。
他走回了最大的那間艙室,于星誠同他一樣,在外面跑慣了的人,在水面上與在平地并不覺有什麼差別,拿著一本書,閑在看。
察覺他進來,笑把書放下,道:“他還好嗎?”
方寒霄點頭,示意沒有大問題。
“那就好。”于星誠笑道:“幸而今天天氣還不錯,不曾刮起大風,不然他還要難過些。”
方寒霄寫:無事,這兩日天氣都晴朗。
于星誠看了:“你問過外面的船夫了?——哦,對了,你不必問,你昔日跟老伯爺在江上常來常往,這類簡單天象你多半自己就會看。”
方寒霄笑著點了點頭。
于星誠打量了一下他,面上生出惋惜之意:“鎮海,你這番磨折,著實是可惜了。天意實在弄人。”
他說著,聲音低了下去,“譬如王爺也是。一晃四五年了,不知王爺可曾把喪子之痛放下。到如今,又無端了這個指責。”
他這個王爺,指的自然是韓王。
隨著他這句話,方寒霄的思緒也悠悠飄了回去。
船行江上,閑適無事,聽著艙外渾厚規律的波濤聲,人似乎很容易回顧起往昔來。
那一年,他悲極憤極,破家而出,游在空茫的天地之間,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野人般漫無目的地到行走,他不想見任何人,不想聽見任何話語,逢城有意不,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直到有一天,他游到了甘肅境。
他來的時候不巧,這里的關卡查驗比任何地方都嚴厲,他從京城出來四走,因為幾乎沒進過城鎮,便也沒人問他驗看路引,天下之大,他盡可游,但甘肅這里卻不同,他在郊外時也被兵抓住了,他當時形容很糟,一看就不像個正經良民,兵抓他也算理之中。
他沒怎麼反抗,也不打算自報家門,牢里的日子未見得比外面餐風宿難過多,進去就進去,他無所謂。
但兵卻沒有把他送進牢里,而是送進了韓王府里。
負責審問他的,是在病榻上的韓王妃。
他把自己混得像個野人一樣,但神智畢竟始終清楚,于是他很快搞明白了,甘肅境所以風聲這麼,是因為韓王的長子兼世子剛剛亡歿。
這位王世子年氣盛,帶了一兩千兵去襲在邊境上擾的北漠騎兵,不幸戰死,全軍覆沒。
照理這是王世子自己的問題,但韓王強忍著巨大的悲痛,詳驗了王世子的尸,發現他在許多傷痕之下,有一道刀傷,這刀傷不同于北漠有些騎兵會使用的彎刀,而是來自陸的直刀。
韓王因此認定了世子的死有疑,與當地府通了氣,在甘肅全境展開搜捕,尋找一切可疑人。
方寒霄作為外地游過來的生面孔,就這麼被抓了進來。
他那個時候,是脾氣最犟最壞的時候,刀架到脖子上了,也不肯服解釋,報出家門,因為他自覺已經同方家做了切割,從此都不把自己當做方家人了。
但架在他脖間的刀仍是很快放了下來,因為護衛在威脅他的時候,切斷了他披散的長發,出了他脖間的傷口。
他剛傷那一陣,方老伯爺還在任上,沒有趕回來,是方伯爺給他請的大夫看的,就是在那一段短暫時候里,他確定了是方伯爺下的黑手,因為他重傷垂危在床,方伯爺和洪夫人這對平時一向待他慈可親得不得了的二叔二嬸終于控制不住地出了些真面目,那一種怠慢與抑不住的喜悅與多年夙愿得償的如愿,利刃般一下下砍在他的心上。
什麼和睦,什麼慈藹,都是假的。
既然是這樣,方伯爺當然不可能給他請什麼好大夫看,他命,吊著一口氣,等到了日夜兼程趕回來的方老伯爺,向他告了方伯爺的狀,然而因為他遇匪時沒有留下證據,方老伯爺并不肯相信。
方老伯爺能替他做的,就是把滿京的好大夫都拉到府里來治他,可是這些好大夫最終給出來的都是一個結論:治不了他傷的嚨。
方老伯爺無法,被迫做出了將世子位移給方伯爺的打算。
他強撐的這一口氣,到這時再也撐不下去了,憤而出走,他開始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后來又去外面游,再沒有用過藥,上有些傷口好了壞,壞了好,一直反復,到被抓進韓王府的時候,都仍是看得出來。
這傷口某種程度上是救了他,因為韓王妃及時意識到了他一語不發,不是抵抗,而很可能是傷說不出話來。
韓王妃中年喪子,心悲痛,當時的形也沒有多好,發現到他應該不是什麼危險人之后,一口氣松下來,就想先歇一歇,讓人把他拉去洗澡,洗完了再過來接審問。
他當時那一,著實有礙觀瞻,韓王妃看他有點頭疼,不想著鼻子問他。
不過等洗完以后,韓王妃的想就又不一樣了。
天下英朗的年郎可能多都有點差不多,而還另有個說法,做人有相同,有相似,他洗去了一塵垢,換了新的干凈裳,往韓王妃面前一站,韓王妃那麼堅強的人,能出頭親自審問疑兇的,頓時紅了眼圈——因為出了干凈整潔的頭臉以后,他跟剛剛戰歿的韓王世子,居然足有四五分相似。
這四五分聽上去似乎不多,但已足以聊韓王妃喪子的心,韓王妃立刻把他留了下來,給他安排住,食,下人,然后請他幫忙做一件事。
去照顧韓王。
他從進府起,安排他各項事宜,所有出面的一直都是韓王妃,這不是沒來由的,因為韓王病得更重。
同遇喪子之痛,韓王妃以子之,反而更堅韌些,而韓王在驗看過兒子的尸后,不得這個刺激,直接被擊垮在了病榻上,已經連神智都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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