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渠院里。

剛才外出不在的云姨娘頂著烈日，失魂落魄地回來了。

從十八歲起跟了徐大老爺，如今也是三十多的人了，這個年紀的日子一旦難熬起來，更易催容。

出去時努力妝扮齊整了一番，但現在條件差了許多，劣質的鉛使了不如不使，在驕下只來回繞了一圈，脂就因為悶在孔里的汗滲出而浮上來，跟戴了一層面一樣，窘迫地展示著遲暮的悲哀。

梅見熱得都干裂了，忙去捧了茶來，這茶跟從前也不同了，云姨娘著的時候不覺得，一氣喝完一杯，再喝第二杯的時候就不了了，越喝越慢，最后皺著眉，把還剩著的大半杯放到了炕桌上。

然后才覺出有點不對，轉頭看了一眼對面只是埋頭著手里一件中的兒：“——你怎麼了？”

惜月道：“我沒事。”

聲音干干的，又了一聲英，“你去給姨娘打扇，我總在屋子里，不熱。”

原站在邊上的英答應著，走到了云姨娘后，繼續揮起手里的一柄水綠花蝶圖紗織團扇。

扇子的紋樣很好看，但再細看，就會發現扇面上已經有兩紗跳了，沒有合適的線，無法補回去，只能就任那兩線那麼突在外面。

大廈一傾，殘酷在方方面面。

惜月不說，云姨娘也沒有力氣追問了，實在顧不上，自己呆呆坐了一會，忽然落下淚來：“二姑娘，是姨娘害了你。”

惜月的手一抖。

到手了，尖銳的針尖進指尖，痛到心尖。

但沒有疼，只是隨手一抹，把那滴抹了去，然后道：“姨娘別這麼說，姨娘是為了我好，我知道。”

云姨娘似乎沒有聽進去，只是有點失神地道：“我見到三丫頭跟方家那大爺了，三丫頭不知為著什麼事，蹲在地上哭，方家大爺在旁邊寫著字哄，他雖然不會說話，可看上去待三丫頭不錯，人生得也很面。要不是從前姨娘心太高——”

惜月要重新制的手頓住了，知道瑩月為什麼哭，低聲道：“姨娘別說了。”

不想多想這些，恐怕自己會難以再承。至于是承不住對瑩月的所為，還是對于自己過往選擇的追悔，分不出來，也不想分。

轉移了話題：“姨娘沒有見到老爺，對嗎？”

云姨娘會出去，是為了想法設法堵徐大老爺去的。

打從們逃家回來后，日子就一落千丈，徐大太太作為主母，從前是沒想跟云姨娘認真，徐大老爺常年不著家，空的不只是的屋子，也是云姨娘的屋子，對這些不寵的妾們，徐大太太雖然仍舊看不順眼，但不到十分扎眼的程度，于是不曾使過太激烈的手段對付。

但云姨娘敢這麼跟作對，就不一樣了，不把云姨娘收拾老實了，別人有樣學樣地作反起來，還怎麼管家？

勒令遷院子，找借口把大部分下人調走，克扣份例，全套手段毫不留地砸下來。

對于待遇上的直線下降，云姨娘可以忍，知道自己干了什麼，如果點罪能讓徐大太太把這口氣出了，愿意。

所以開始的時候，沒想過去找徐大老爺求——想找也不容易，徐大太太疏了一回，不會給第二次機會跑出家門去。

但徐大太太的酷厲不止于此，撂下了要命的一句話，令得云姨娘和惜月魂飛魄散，心氣全無。

——“二姑娘心高，伯府的公子都看不中，我竟不知該與你尋個什麼人家才好了，既然如此，二姑娘就安心地在這院子里住下吧，不論十年八年，家里總是不缺你一口飯吃。

免得二姑娘嫁到那些不如意的人家去，委屈了你這貴子不是？”

這一招太絕了，竟直接就絕了惜月出嫁的路，便是連那普通百姓的門戶都不給找了。

云姨娘哪里還能坐得住，冒著讓徐大太太折磨人的手段再升級的風險，也得去找徐大老爺做主了。

要找徐大老爺，先得等，等來等去，終于等到了今天。

可是還是沒有見到徐大老爺。

“我去晚了一步，沒想到他就在家里坐了一會，已經又走了。”云姨娘咬著牙，忍耐著不在兒面前出怒容來。

惜月聽了，怔了一會，不想想起瑩月，但不知怎地，又控制不住地提起來，自語似地道：“到頭來，是三丫頭通。我從前還說傻，既不會討好太太，也不知道多往老爺跟前去。我是都做全了，可是，又怎麼樣呢。”

不過一場無用功。

云姨娘沒有接話，說過一回瑩月就算了，現在只是焦心在自己兒上，重重地嘆過兩聲氣，又覺自己太灰心喪志了，勉強掙出一點笑容道：“你別想，這是老爺的家，他總是會回來的，我們多打聽著，下回肯定就能見到了。我違了太太的意，太太罰我罷了，你是老爺的親生兒，哪能真的從此就不能嫁人了，只要能見著老爺的面，指定一說就通。”

惜月低垂著眼簾，邊劃過一諷刺的冷笑。

在這里住了將近三個月了，三個月！

的父親像全然不知道這回事一樣，從前主承歡膝下，徐大老爺對也和悅，好似寵一般，可當沒辦法往他面前去了，他從來也沒主來過，也許甚至都沒有想起來問過徐大太太一聲。他眼里，實際上本就沒有這個兒。

這三個月熬下來，足夠對這個親爹熄滅幻想，靠不住任何人，只有靠自己。

惜月丟開了到一半的中，站起來道：“英，打水來，我要洗臉更。”

英以為熱出汗來了，想洗把臉涼爽一下，就答應一聲匆匆去了。們如今往廚房去要個熱水都艱難，幸而天熱，只是洗臉的話，冷水也能湊合。

一時洗過了臉，惜月沒有坐回來，而是坐到陳舊的妝臺前上妝去了，云姨娘看愣了：“二丫頭，你想做什麼？”

徐大太太那句要命的言辭太嚇人了，并且目前為止，還真的兌現了的話，沒有讓惜月出去見人的意思，所以惜月悶著越來越頹，已經有好一陣子黛不施了。

惜月靜靜地道：“姨娘不要管，我自有辦法。”

云姨娘怎麼能不管，急道：“二丫頭，你別著急，別想主意，再得罪了太太——”

惜月給自己畫著眉，道：“姨娘，我還能怎麼得罪。”

云姨娘一時失語了：不錯，這已經幾乎是最壞的況了。

“再壞，無非拿繩子來把我勒死！”惜月的語調在抑中竄了一個高調，然后又平靜下來，“那也沒什麼，我在這里，跟死又有什麼差別。”

不是傻兮兮的瑩月，有本書就可以當這里是世外桃源，跟月才是相同的，生來一顆上的心，悶在這里，年華像那院子里的花草一樣，那麼用不著等到枯死的那一天，已經憋屈得活不下去了。

云姨娘揪著心問道：“那——你想怎麼辦？你總得告訴姨娘一聲。”

惜月已經畫好了眉，在用脂了，還是，再憔悴，韻的底子也在，不好，就不涂，就用這兩樣也把氣提亮了幾分，然后吩咐英給梳發。

再然后，才回答云姨娘：“太太不是不肯給我找人家嗎？我也不要費心了，家里今天現有，只看我豁不豁得出去罷了。”

母連心，云姨娘迅速領會到了的意思，失聲道：“你說大姑爺還是三姑爺？你、你難道要給人做妾？!”

“當然是大姐夫了。”惜月笑道，“姨娘，你記得吧，大姐姐往隆昌侯府才去一趟，就能把這位如意郎君收囊中，可以，我為什麼不行？我甚至不需要正妻之位，想來大姐夫應當愿意憐惜我。”

云姨娘簡直錯：“這不行，你別胡來，你敢跟大姑娘搶夫婿，太太不會放過你的，何況大姑娘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燈，你到手底下，日子恐怕就和姨娘過的一樣——何況你是尚書后人，怎麼能與人做妾！”

徐老尚書在徐家有著崇高的地位，徐大老爺和徐二老爺越是不爭氣，徐家人越是想念他老人家，連云姨娘都不例外。

“姨娘，你慌什麼。”惜月反而十分鎮定，“太太不想我去搶大姐姐的夫婿，那就把我嫁到別的人家啊。”

“或者，要是不想我到大姐夫面前去丟人，那也該盡快替我找個人家。”

只有破開眼前的這一道死局，才好談后面的事。

徐大太太當然會大怒，即使答應給找人家也不會找什麼好人家，但再壞，會有個底線，因為的丈夫，將來是要跟岑永春做連襟的，找個下三濫的，徐大太太不在乎自家的臉面，也得顧慮一下岑永春的想法。

……

云姨娘不說話了，考慮起來。

求懇，知道的，其實已經很難有作用了。

威脅，也許不失為一條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