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京城的局面簡直是大翻轉,去年這個時候太子步步穩進,如日中天,而肅王在太子的芒下就委實不起眼了,連著肅王妃也遠沒有出嫁前有存在。但是世上的事永遠不可預料,到如今,肅王妃和太子妃的境況居然翻了個個。
那日早朝皇帝是真的被氣著了,太子停職,肅王便代替秦沂接手朝中事務。如今朝廷骨架大半是戰后重建的,六部三司比起從前來簡許多,肅王接手后,立刻呈現出一種煊煊之勢,肅王賢德之名越發遠播。
肅王和淑妃一系形勢一片大好,京城中攀附之人甚眾,其中不乏一些勛貴世家。相比之下,東宮就低調太多了。
慈慶宮里,玲瓏端著東西,低聲對楚錦瑤說:“太子妃,聽說今日肅王妃有民生疾苦,故而在宴會上和各家眷募銀賑災,自己帶頭捐了五千兩。”
楚錦瑤僅是輕輕“嗯”了一聲,玲瓏見楚錦瑤沒反應,忍不住有些急:“太子妃,肅王妃前些日子剛剛以為穆懷皇后和天下蒼生祈福之名,給皇覺寺捐了香油萬兩,如今又帶頭賑災,這是完全不將您放在眼里啊。”
穆懷皇后便是小齊后。皇帝和禮部拉鋸許多天,終于如愿將小齊后風大葬,禮部在葬儀上退了步,在謚號上就一步都不肯讓,最后,皇帝只好放棄他中意的“孝”“端”“懿”等名,給小齊后擬了“穆懷”二字。
穆有警示之意,而懷……就更沒面了。若是一個皇帝死后被擬以“幽”“懷”“靈”等廟號,那他在位期間,不是昏君便是暴君。小齊后為皇后被擬以這種謚號,可想而知,臣子們對不待見到什麼地步,即便死了也不愿意給名。
楚錦瑤咔嚓咔嚓將蘭花多余的枝節剪好,把剪刀放到玲瓏的端盤上,由衷嘆道:“這樣看來,榮安長公主和魏國公府家底果然厚,我看肅王妃自進京以來,這前前后后散財,說也有三萬兩了吧。”
玲瓏心里頭不服氣,說道:“他們不過是兩個小罷了!京城秩序是太子殿下恢復的,如今的場也是太子一手重建肅清。現在殿下被免職,肅王接手已經打理好的場,可不是勢如破竹、一片大好。還有,京城最艱難那幾天,半個城都被毀了,若不是太子妃減宮廷開銷,帶著全部宮給外面百姓做寒,這一冬天不知道要凍死多人呢。為此太子妃惹上多牢,現在好了,出事的時候他們躲在藩地,等什麼都理好了,他們倒跑過來坐漁翁之利,將太子和太子妃的功勞都攬到自己上不說,竟然還煽著別人說太子妃的不是。奴婢……奴婢真是氣不過!”
楚錦瑤對此僅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抬眼看向玲瓏,語氣中已然帶上警告:“這些話我只當沒聽過,以后不許再說了。”
玲瓏低頭,知道自己逾越了:“是,奴婢知罪。”
楚錦瑤敲打了玲瓏,然后就帶著新剪好的花回他們夫妻二人的書房去。自從秦沂被皇帝足,他一天大半的時間都待在這里。
楚錦瑤親自把屏前的花束換新鮮的,玲瓏接過替換下來的舊枝,安靜地退下。隔間里只有他們兩人,楚錦瑤回頭看著怡然看書的秦沂,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覺來。
雖說寵辱不驚是好事,可是秦沂這些天的狀態,也未免太從容了吧。楚錦瑤現在都記得,當初在西一個宮的子剛剛著了火,秦沂就推斷這是小齊后的手筆,并且之后東宮還會被彈劾。事實證明,秦沂所料分毫不差。而如今,君臣猜忌、父子相殘這種事雖然殘酷,可是并不難預料,史書就記載了許多例。楚錦瑤都能猜到,秦沂做了這麼多年太子,真的是毫無準備便被免職了嗎?要知道杖庭事件的幕,其實是秦沂自己當眾說出來的。
秦沂翻了頁書,眉眼不:“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沒什麼。”楚錦瑤雖然搖頭,但目還是很警惕,“我總覺得我又被你耍了。”
秦沂輕輕笑了笑,對楚錦瑤招手,示意坐過來:“你懷了孩子后倒是意外的機警多思,若他是個男孩,看來以后能給我省些事。別想這些了,過來。”
秦沂雖然被“閉門思過”,但是楚錦瑤并沒有被,治宮權也依然在手中。
前些日子秦沂主政,治宮權自然歸楚錦瑤所管,現在皇帝已經回來,論理楚錦瑤一個晚輩繼續掌管著后宮大權非常不妥。畢竟只有皇后才有治宮權,即使皇后不在,淑妃、麗妃這種宮妃才是有資格協理六宮的人。
皇帝沒有一并剝奪楚錦瑤的治宮權,這就說明,皇帝還沒想趕盡殺絕,東宮也有翻的機會。
楚錦瑤聽到宮人稟報,去坤寧宮理小齊后的留事務。小齊后的死因至今還是一個迷,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有沒有查明白。
楚錦瑤到了地方,卻意外地看到一個人。
“陛下。”楚錦瑤斂衽給皇帝請安。
皇帝遣散隨從,一個人負手站在坤寧宮的主殿,對著空的宮殿,不知道在追思什麼。
皇帝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來人是楚錦瑤時,皇帝似乎嘆了口氣,又回過頭,繼續看著華麗又空的殿宇。
楚錦瑤不由想,皇帝方才,是期盼誰在喚他呢?是連最后一面都沒見著的小齊后,還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同樣在這座宮殿結束生命的大齊后呢?
不得而知。
楚錦瑤等了一會,發現皇帝沒有挪位的打算,只能小聲提醒:“陛下,妾還得整理穆懷皇后,整理坤寧宮,您……”換個地方緬懷吧,不要耽誤了辦正事。
皇帝大概沒想到,當了二十四年皇帝,有朝一日會被人嫌礙事。但是今日他生出許多慨,這種話沒法對臣子說,沒法對太監說,也沒法對妃嬪說,正好現在楚錦瑤來了,皇帝就將這些心里話倒了出來,也不管楚錦瑤有沒有在聽。
“……朕的兩任妻子都比朕小,文孝走的時候,朕還年輕輕狂,不懂得結發之妻來之不易,后來明白的時候,也太晚了。比朕小的歲數更多,朕不舍得太苛責,這些年都盡量順著,讓著。朕自以為做的已經足夠,可是含冤而死,朕甚至連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楚錦瑤聽到這些話不知該如何回。作為一個君王和父親,皇帝無疑不合格,但是作為丈夫,皇帝真的又大方,他和小齊后結縭十六載,想來是很深厚的。所以從小齊后的角度講,皇帝大概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也難怪臨死時還在為皇帝梳妝。
皇帝寬厚溫和,無論對誰都很好說話,這樣的人若在普通人家,應當很人戴,可是他同時還是個帝王,所以他的溫和了耳子,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皇帝的格會給許多人,甚至整個王朝,帶來滅頂之災。
皇帝貴為九五之尊,卻連心里話都沒的說,只能躲在亡人故址,給楚錦瑤一個外人傾倒心事。
楚錦瑤想了一會,問:“皇上,既然你這樣思念穆懷皇后,那何不將戕害的元兇找出來?想必穆懷皇后在天有靈,也不甘心兇手和逍遙法外。”
“朕已讓人去查了,可是伺候的人都死了,就連那個目睹真兇的宮,前幾天也失足落湖,氣絕亡了。”
楚錦瑤暗暗挑眉,這個月份,落湖亡?恐怕湖上的冰都沒消融完吧,秋霜到底是不是“失足”落水,那就只有淑妃和秋霜自己知道了。
秋霜害人的時候,恐怕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以同樣的手法被人“意外而亡”吧。
皇帝也覺得很茫然,事到如今,他大概也意識到,恐怕那日秋霜對東宮的指責,多都是有貓膩的。皇帝也想查明真相,可是所有知人都死了,茫茫深宮杳無頭緒,他要從何查起。
楚錦瑤見皇帝不說話,大概猜到皇帝在想什麼,干脆主問:“皇上,請恕我無禮,您是怎麼查的?”
“朕吩咐了張軫,讓他立刻查明皇后的死因。”
張軫是新的前大公公,楚錦瑤完全可以想象到這個場景,皇帝怒氣沖沖地回來,吩咐邊的大太監去查,然后自己就放心等著。這樣看來,他能等到真相才怪了。
楚錦瑤說:“皇上,您就沒想過,即使是您邊最信賴的人,他也不一定什麼事都告訴您嗎?人都有七六,而您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他們為了自己的私心,難免要欺瞞您一些事。您看到的真相,您以為的心人,也許未必是真的。”
皇帝停頓了一會,幽幽道:“你是想替秦沂說話?”
皇帝這話是問句,可是其中的語氣卻并不是在詢問。楚錦瑤毫不避諱,直接應承道:“是。我是太子妃,我的所言所行,自然都向著太子。這是我的私心,所以我站在這里,和您說這些話。而您邊的人,也有他們自己的私心,很可能就是您聽到的那些話。”
皇帝嘆氣,他說:“你對秦沂是真的盡心盡力,幾乎是見針地給他說好話。他格又沖又嗆,你這是為何?”
“那您又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呢?”楚錦瑤反問。
皇帝被問住了,他怔了一會,搖頭笑道:“來夫妻老來伴,你們這樣也好。希秦沂能珍惜這份誼,他自小就被份寵壞了,專恣跋扈,想要什麼就不擇手段搶過來,一切來的太容易,就很難珍惜。”
“皇上,您一直說他固執又傲慢,您又何嘗不是呢?”
“你……”皇帝誠然現在缺一個談話的人,可是并不代表,楚錦瑤就真的能肆無忌憚地說話。
“您先聽我說完,之后再治我犯上之罪也不遲。”楚錦瑤不給皇帝話的機會,快速說道,“你說他只顧自己,不聽別人的話,可是您也是這樣。其實您對他一直有偏見,您覺得他仗著太子份就不將旁人放在眼里,所以就故意看不到他為了太子之位所付出的辛苦,也看不到他的功課是多麼出。容我大膽猜測,因為當初文孝皇后病逝時太子就在當場,您覺得在他面前失去了父親的威嚴,所以后來一直不愿意親近他,即使他比肅王、潞王都優秀的多,您也視而不見,而是對另兩個兒子傾心疼。”
皇帝這一次沉默了許久,楚錦瑤微垂了眼,靜靜數著地上的青磚。過了不知多久,皇帝問:“你在秦沂面前,也這樣大膽?”
“對。”楚錦瑤說,“他做了什麼事惹我生氣,我都是直接罵他的。”
皇帝似乎被逗笑了,他短促地笑了一聲,轉過說道:“怪不得。”
怪不得秦沂那麼目中無人、死也不低頭的格,竟然會為了一個子,主寫信回來求賜婚。皇帝想,他們倆大概會比自己幸運的多吧。
皇帝說完這句看似無頭無腦的話就走了,楚錦瑤也不知自己的勸告有沒有用。這幾日朝中漸漸興起呼喚太子回朝的聲音,皇帝擱置了幾日,允了秦沂去城外重建三軍營。
楚錦瑤聽到這件事,立刻興沖沖地去和秦沂邀功:“殿下,皇上同意你出去了,你說是不是我那番話的功勞?”
秦沂笑著看:“對,太子妃這次立了大功。”秦沂說完后接到楚錦瑤的目,輕輕挑了挑眉,含笑問:“你這是什麼眼神?”
“沒什麼。”楚錦瑤有些喪氣,“你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安排什麼,我這段時間在做什麼,你不是最清楚嗎?”
“可是你一點都不意外。”楚錦瑤站起,輕哼了一聲往外走去,“隨你怎麼說,我不想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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