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瑤坐在屋里,半開著窗,聽廊下丫鬟婆子們說閑話。
“你的話當真?”
“自然當真,現在這些消息已經傳遍了,街口黃口小兒都知道太子奇兵天降,將韃靼追出三千里,要不是突降大雪,攔住了行軍路線,太子必然能將韃靼滅了族!”
“哇!”眷們都捂著口驚呼,楚錦瑤下一針,暗暗搖頭好笑。
明明昨天的版本,還是太子趁雪夜襲,帶兵追出去一千里,現在就了長驅三千里地,因大雪才不得不回程。
韃靼就是大燕的心病,韃靼人是馬背上的民族,部落里男孩會走路就會騎馬,會喝水就會喝酒,這些年來時常仗著快馬彎刀,冷不丁侵犯邊境,一旦有軍隊追擊就撤,來回擾之下,邊防軍隊對其防不勝防,百姓也不堪其擾。
而戍守邊疆的大將軍,出于種種原因,總是不肯冒險朝韃靼人進攻。畢竟守比攻易,只要關城不出岔子,他們就是有功之臣,萬一出擊韃靼失利,這就是大過了。
所以,這麼多年來,燕朝泱泱大國,對于韃靼從無勝仗,總是被防守。而這次韃靼人仗著秋日馬膘厚,竟悍然襲邊境,妄圖重現十三年前的勝利。然而這次,他們的目可不止盯著山西這些財,韃靼人的眼睛,盯上了京城。
若是能突破大同邊防,那直趨京也不過是幾天的事,說不定,他們就能重現前朝統治漢家天下的榮了!
韃靼可汗更不知從什麼地方聽說了太子也在邊關,這可以說是天賜良機。在韃靼人眼中,這位太子必然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一但邊關起烽火,他肯定是跑的最快的那一個。韃靼可汗滿腹篤定地認為,說不定,他們此行,能活捉兩任天子呢。
可惜,韃靼可汗到底估錯了人。戰火燃起后,太子沒有像眾人想象的那樣,先行撤離,反而強搶了三千兵,自己帶著人就出關去了。大同總兵愁的頭都要禿了,他看著閣雪片般的召令,干脆心一橫,配合著太子,也出城去迎擊韃靼人。因著太子在,邊關將士士氣大振,英勇殺敵,將數十年的憋屈氣都發了出來。
就這樣,朝廷的軍隊且戰且進,哪里失守就瘋狂進攻哪里,竟然艱難地住了韃靼的攻勢,最后仗著補給和地利,竟然慢慢反攻,反殺韃靼的土地。地的最后一封戰報,便是關外大雪,馬沒半,無法前行。故而,太子收兵回城,休養生息。
楚錦瑤在太原,不知道京城那里如何,但是卻知道,整個太原城,已經隨著太子的戰報而沸騰起來。泱泱我朝,已經太久沒有這樣鼓舞人心的勝利了。
如今,即便是深宅里的仆婦丫鬟,都在興地討論這場勝仗。
楚錦瑤又下一針,終于將這個袖套好了。將袖套和護額放在一起,打算等魏掌柜來了,讓他將這些捎給蘇慧姐姐。
楚錦瑤八月的時候送去消息,后面接著傳來韃靼犯邊的風聲,時局,民心惶惶,沒人敢貿然搬家,蘇慧也不敢自投羅網,北上到太原來。后來,太子參戰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戰局漸漸膠著,朝廷的后援軍隊、銀錢糧食不要錢一樣運到邊境,百姓心中也漸漸有了底,不再半夜里睡覺還抱著包裹,稍有不對就棄城逃難。蘇慧的丈夫張屠戶,便是在這段時間敲響了長興侯府的側門,由魏小掌柜帶著,和楚錦瑤接上了話。
如今,趁著年末生意好,張屠戶已經將蘇慧接到太原來,在云織繡莊里做工。楚錦瑤說蘇慧手巧能干,這當真不摻一點水分,蘇慧雖然風風火火,但素來是個刀子豆腐心的人,辦事也麻利的很。去繡莊沒多久,就適應了那里的節奏,忙里忙外一點都不含糊。楚錦瑤的這些東西,就是捎給蘇慧寒用的。
其實蘇慧現在也用不著楚錦瑤接濟,姐夫張屠戶繼續做老本行,屠戶本就是個賺錢的行當,比不上做買賣的人,但是在市民中已經算可以了,一個做工,養一家老小本不是問題,說不定還能攢下些油水,更何況現在還有蘇慧幫襯,在繡莊里做工。楚錦瑤不好明著幫襯,于是一樣給蘇慧算一兩半工錢,等過了年,和姐姐商量著做春裝,就能給蘇慧提一提工錢,讓姐姐家的日子更好一點了。
蘇慧夫妻倆一個月大概五兩銀子的進項,這已經算是很不錯的收,然而五兩銀子在楚錦瑤眼中,還是不算什麼。若是楚錦瑤沒有云織繡莊的分紅,一個月也不過二兩銀子,每季四套服,恐怕還比不上蘇慧夫妻呢。
好在楚錦瑤現在有了家底,布料用上十年也不會缺,更別提每個月魏掌柜還會送來一千到兩千的分銀,順道還會給送來一些時興布料,齊掌柜那里也經常走,這樣一來,楚錦瑤每個月進賬的布料比用的還多,那幾個箱子漸漸放不下了,只能另外堆木箱。
的私房越來越多,平常用東西也不再委屈著自己,曾經百般珍的云錦,現在在眼中不過一匹尋常布料,若不是怕惹人注目,將服全部換云錦,也是花得起的。
然而,楚錦瑤不敢這樣張揚,平常里除了府里分發的服,并不多做新。反倒是老夫人看不過,時常給裁服。
楚錦瑤將袖套和護耳等放在一起,轉有些僵的手腕。桔梗進門時正好看到這一幕,連忙上前說道:“姑娘手乏了嗎?我來給姑娘敲一敲。”
“用不著。”楚錦瑤說,“我自己活活就好了。”
桔梗應是,將針線簍抱在懷里,正要出去,突然發現楚錦瑤后的窗戶是開著的。皺起眉,指著窗戶問道:“這是誰開的?姑娘坐在這里做針線,開著窗,讓姑娘著了涼可怎麼辦?”
“是我開的。我嫌屋里燒炭太悶,就自己把窗戶支開了。好歹通通氣。”
桔梗上前合上窗戶,關窗時,發現走廊上的婆子還坐在欄桿上閑聊,忍不住罵:“姑娘就在這里,你們說話說個沒完,也不怕吵著姑娘!”
仆婦們一聽,姑娘居然就坐在這扇窗戶后面,立刻站起致歉。楚錦瑤對桔梗說:“擔驚怕了一個冬天,讓們放松一會,說說話也沒什麼。”
“們懶慣了,一閑下來準沒好話。也不想想,便是太子打了勝仗,和們有什麼關系,現在在說太子,等過一會,指不定編排到誰上。”
楚錦瑤笑,宮嬤嬤進來聽到這一句,連聲贊道:“就是這個理!太子是什麼人,哪能由著我們說長道短,即便多說一句都是對皇家的不尊重。”
楚錦瑤愕然:“竟然這樣嚴重嗎?”
宮嬤嬤肅著臉說道:“這是自然。”
楚錦瑤只好下這個話題不表。從前齊澤老在面前說太子的壞話,久而久之,連楚錦瑤都對太子很悉,仿佛這就是一個手可及的人一樣,并不是什麼遙不可攀的儲君。然而沒料到,在其他人眼中,堂堂皇太子,即便從里說出來都是一種冒犯。
其實這也說明,太子在民間的聲日隆,遠非從前可比。
說句不好聽的,便是當今圣上,恐怕也比不上。
畢竟圣上名聲雖大,卻并不是什麼好名聲啊。
楚錦瑤由衷地替太子高興,雖然不知道高興個什麼勁。可能,是因為看對了人?戰起時對皇太子盲目信任,事實證明,沒有信錯人。
太子,當得起儲君這個稱號,也當得起萬民對他的企。
宮嬤嬤說:“姑娘,年關漸漸近了,您今年的大裳也該持起來了。姑娘你有什麼想法?”
“家里怎麼安排,我就怎麼做。”
宮嬤嬤怔了一下,應道:“好。”
其實以楚錦瑤如今的私房,隨便從西廂的箱子里扯一塊布料出來,都能艷眾姐妹,獨占鰲頭,可是沒有,一直保持和同府姐妹一樣的用度。宮嬤嬤看著很是慨,在最攀比、最俏的年紀都能這樣克制,可見楚錦瑤之謹慎穩重。然而慨之余還有些憾,楚錦瑤站在那里,便宛如百花盛放,繁花深致,這些絢爛的織金云錦、妝花緞,穿在上指不定多麼好看。可是楚錦瑤礙于份,一次都沒有穿過。
宮嬤嬤說不出為什麼可惜,就是覺得人蒙塵,五姑娘理應不任何限制,理應站得再高一點。
宮嬤嬤毫不意外地就想到了懷陵王府,暗含心思地勸道:“姑娘,您若是嫌屋里燒炭悶得荒,不如去老夫人那里坐坐。老夫人屋里有暖閣,比燒炭暖和,也沒有煙氣。”
楚錦瑤如何不知宮嬤嬤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上次們去懷陵郡王府做客,接著傳來韃靼進犯的消息,兩家人都慌了神,那里還有心思心別的。現在,戰局已定,秋天擱置起來的事,也可以繼續商量了。
比如,縣主的伴讀。
楚錦瑤發自心不想去當勞什子伴讀,但是的反對除了把自己的況弄糟,并不能改變任何事,久而久之,楚錦瑤也不再提了,但是行上,并不熱絡就是。
宮嬤嬤不明白為什麼五姑娘總是對選伴讀一事不冷不熱,別人不提,就不會去,仿佛在消極抵抗一樣……宮嬤嬤甩甩頭,拋開這些沒來由的想法,苦口婆心地勸道:“姑娘,你已經十四了,該為自己打算了。”
如何不知道呢,在正月末回到長興侯府,一眨眼,又一個年末到了。等過了年,就十四歲了。
楚錦瑤最終站起,說道:“好吧,我去祖母那里看看。”
宮嬤嬤喜出外,連忙笑著應下:“好嘞,老奴這就給姑娘取披風。”
楚錦瑤披上白的皮披風,領口和袖口綴著細絨。里面穿著一對襟紅短襖,下穿藍馬面,闌繡著大團寶相花。楚錦瑤雙手套在兔袖套里,只能看見一截的琵琶袖。楚老夫人院里的人看到楚錦瑤,連忙打開簾子:“老夫人,五姑娘來了!”
楚錦瑤由玲瓏服侍著卸下披風,摘下袖套,將上的寒霜之氣散了一散后,楚錦瑤緩步走向室:“祖母。”
楚老夫人早就聽到稟報了,穿著灰皮襖子,正坐在暖閣里聽丫鬟們逗趣。聞聲回頭,就看到一個高挑的姑娘站在博古架下。
楚錦瑤個頭要比尋常閨秀高,又穿短襖和長,上襖大概到的腰跡,下面是藍的馬面,褶子又深又,微微蓬開,將整個人襯的格外修長,更加顯高。人烏發如云,皮雪白,靜靜站在這里,仿佛春回大地。
楚錦瑤站在那里,什麼都不需要做,便讓人仿佛覺得春天來了,當真是花團錦簇,煦深深。
老夫人打量完了,輕輕抬起手,楚錦瑤明白,立刻走上前,接過楚老夫人的手,虛虛坐在楚老夫人邊。
這樣坐的近了,越發覺得楚錦瑤的眉眼的驚心魄,宛如工筆勾勒,線條流暢,說不出的眼睛里哪一不好,哪一好,但就是的渾然天,百看不厭。楚老夫人不著聲地打量,然后不著聲地收回視線。的這個孫每一都好,唯一不盡如人意的,就是和家里人不太親近,和這個祖母尤其不親近。
但是這并不是什麼大的問題,無論楚錦瑤是生如此還是另有芥,都無法改變姓楚這個事實。只要是楚家的姑娘,日后會從長興侯府出嫁,這就夠了。
楚老夫人說道:“五姑娘,過幾天,郡王妃會在王府里設宴,邀請城里適齡小姐們去賞雪賞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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