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爺爺見含釧風塵僕僕的,瞇了瞇眼,略顯嫌棄,「你這是在泥裡打滾撒野了?」
含釧拿袖口再把臉了一遍,推開門請白爺爺先走,「今兒個是十五,淑妃娘娘要素齋戒,膳房事兒,知道你們一準早回來,便特地置辦了一桌子菜!師傅,您好好嘗嘗!」
白爺爺扶著柺杖「哦」了一聲,也不進正房,就坐在院子裡點了鍋水煙,愜意地看灶房炊煙裊裊。
含釧手腳麻利,又有四喜幫廚,不一會兒便將八寶玲瓏炸了出來,又燜了個鍋豆腐,出了一疊香香脆脆的骨頭。
還剩一簍子膳片。
含釧手,有點興,理新食材總是讓人充滿期待!
四喜「咦」了一聲,「這小玩意兒長得真難看。」
嘿!
人家讓你吃了,還被你罵醜!
千古奇冤!
含釧白了四喜一眼,「咋啥都以貌取人呢,乾煸鱔!川貴名菜!你爺爺可是川菜大家,怎麼養出個喝豆兒的缺德貨。」
說他可以,說他心的豆兒不行。
「嘿!你喝不慣也罷了,咋還能罵喝得慣的人呀!」
灶房裡吵吵嚷嚷的,白爺爺樂嗬嗬地吞雲吐霧。
好的。
這纔是日子。
與其說他接濟了含釧,倒不如說含釧接濟了他。
往前每日下值回家,屋子裡靜悄悄的,要不是大郎咳嗽聲,要不是崔氏細細的嘮叨聲。
日子本就不易,笑著過也是一天,哭著過也是一天,偏偏崔氏與眾不同,選擇日日以淚洗麵。
像含釧這樣的姑娘就很好,溫溫和和,笑笑樂樂,將生活的苦看做一劑味料,清熱解毒,極療效。
白爺爺吐出一口白霧,灶房中旺爐上也沸騰出一團青煙。
含釧將厚厚的膳片切二村長的段,一分寬的兒,芹菜除去葉、和筋,切九分長的段,油鍋燒紅,下鱔煸炒,加米酒、薑和蒜瓣炒勻,立刻放二荊條段、鹽、芹菜段兒,翻炒均勻後即刻起鍋,最後撒上蔥段和大把胡椒,淋上熱油滋滋作響。
含釧揭開圍兜,笑著高聲招呼,「吃飯了!」
白爺爺杵著柺杖了上座,崔氏和白四喜坐一方,含釧單個兒坐一方。
白爺爺夾了一筷子乾煸鱔,細細咀嚼。
麻、辣、鮮、香。
口脆,外皮焦,多,且帶有濃鬱的麻辣味,這個辣不是辣心窩子那種,而是口後刺激產生的快。
隨著吞嚥,這種辣味便漸漸消散,絕不持續佔領口味的高地。麻與辣的配比搭得剛剛好,椒麻氣沖鼻,香辣味上頭,是一道很好的酒搭子。
白爺爺點點頭,筷子頭敲了敲乾煸鱔這道菜,「八大菜係,這丫頭信手拈來。做川菜有川菜的魂,做白案也提出了麵點的香。含釧若是男」
白爺爺止了話頭,笑嗬嗬地打了岔,「四喜好好學著點兒,若含釧不出宮,你一輩子別想有掌勺的機會。」
白四喜雖窄,心卻寬,眼睛和心都在菜上,夾了最後一筷子乾煸鱔,吱吱呀呀打囫圇,「知道知道,您一年說八百回!」
酒過三巡,菜過一半,含釧為白爺爺和自己分別斟了滿滿一杯酒——這實打實的小麥酒,聞起來就辣嗓子。
天際盡升起了一圓月,含釧站起來端起酒盅,向白爺爺,頭有些哽咽,「師傅,徒兒先乾為敬,謝過您這段時日的照拂!」
崔氏的眼神微微閃。
白爺爺臉上凝了凝,看向崔氏。
崔氏趕忙起,「公公,您別看我!我什麼我什麼也沒做!」
含釧見狀笑起來,眼角潤,拿手背了,「和嫂嫂沒關係,徒兒九月出宮,如今快到十二月了,這百來天吃在鐵獅子衚衕,住在鐵獅子衚衕」含釧拿起酒敬了白爺爺和崔氏,「您與嫂嫂都累了。」
含釧仰頭便一口乾盡。
白爺爺蹙眉頭。
崔氏又作什麼妖了!
白爺爺臉上一沉便要發火。
含釧趕忙攔了,「您這脾氣,說來就來!高興了,看誰誰都好!不高興,逮誰罵誰!」想起白爺爺對自己的好,含釧鼻腔酸津津的,「您讓我把這兒當孃家,往後發嫁也從鐵獅子衚衕出去。釧兒答應您,若真有出嫁那麼一天,一定跪著給您敬茶。」
「先前釧兒去擺攤兒,您不許,如今這攤兒越擺越好,排隊的人越來越多,釧兒便想,或許能開個食肆?這些日子,我就自個兒出去轉悠了會兒,正巧上個宅子合適,便請了牙過了文書,明兒個就預備搬過去了怕您罵,一直藏著掖著您別怪我」
當著崔氏,不敢說買,隻敢模模糊糊地說到個宅子
一番話說完,含釧有點不敢看白爺爺,慫慫地覷了老頭兒臉。
油燈昏黃,白爺爺臉晦暗不明,前的酒在油燈的照下瀲灧生波。
院子,靜謐得一針掉下都清晰可聞。
四喜知機地放了筷子。
合著這是一出鴻門宴呢!
若含釧有能力搬出去,那自是最好的。
四喜這樣想。
遠香近臭,他那老孃的脾是改不過來了,時不時個筋,尋含釧個不是。
含釧顧忌爺爺和他的麵子也忍著讓著。
若爺爺知道他娘給了含釧排揎,必定是一場鋪天蓋地的。
分分,是有分量的!吵一次便消磨一次,罵一句便減短半分。若他娘不提聶先生那回事,這樣著,日子久了自然也就磨合好了。
可好巧不巧他娘拿個四十歲的鰥夫給含釧做,這這哪個小姑娘能忍?
四喜抹了把汗,決定以飼虎,為打破僵局的那個人。
誰知他還沒開口說話,白爺爺先出了聲。
「師傅怪你做什麼?」白爺爺笑了笑,臉上的褶子皺幾匹山,「釧兒,你想幹什麼便幹什麼吧。你擺攤兒時說了,小時候練功別人練八兩的刀,你練一斤的。你那些生意經,師傅一點也鬧不明白,卻也覺得厲害。青出於藍勝於藍,釧兒,你是個比師傅有出息的。若需要師傅,你開口。」
若需要師傅,你開口
含釧端著酒杯埋著頭,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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